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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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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是长公主的女儿。

    罗英然听的非常清楚,李氏方才的的确确是这样告诉他的。

    怕别人听到,让殿内衙役统统下去,然后他仍旧把声音压到最低:“长公主没有女儿,你不要胡说。”

    李秋儿重新抬眼看他,笑出泪来:“没有?那么现在有了。去告诉她吧,当年被她掐死的女儿并没有死。”

    田宁儿现今十五岁,就算李氏有所隐瞒,但根据周遭人的证言,田宁儿无论个头还是模样,大致跑不出十五六的范围,若是这么看,她只可能是长公主那位谋反的驸马都尉崔修明的女儿。

    崔修明谋反案发时,罗英然只有八岁,只记得家里的长辈反复告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,不许议论任何外面的事。小儿尚且被管教至此,何况大人。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都要窒息,仿佛京城的空气中都是血腥味。

    “掐死?”

    李秋儿连连发笑,却不再说任何话,最后大概是看在罗英然的苦口婆心的面子上才道:“长公主以为女儿死了,宫里来的人也检验过了,让我去埋掉……可这个时候孩子却哭了……罗大人,若是您,您会怎么办?”

    罗英然漠然。

    “您一定会重新将孩子闷死的,这才是明知的选择……但这是他的女儿……我如何舍得……”李秋儿说到这里,已是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他几乎不能呼吸,起身走到堂外,吩咐道:“将犯妇好生关押!”便举步走了。

    田宁儿当然没死,但比死了更糟。

    长公主既然当年掐死了自己的孩子,必然是怕被驸马谋反案拖累,那么她如今对女儿会是什么样的态度?这还不要紧,最要命的是田宁儿被田大壮卖去了扬州,就算今时不同往日,长公主可以接纳这个孩子,但看到自己的金枝玉叶变成了伎女,就怕恨不得再杀一次。

    说一千道一万,全都是因为田大壮这畜生。罗英然立即派人把田大壮抓来打了一顿,让他交代把妹妹卖到何处去了。本来收买女孩儿的扬州人与田家村熟识,找起来并不难,问问就知道。但卓英然只命人狠狠打,然后把人丢到大牢等死。

    有了田大壮提供的线索,李兴很快被锁脖抓来问话。罗英然已做好听到田宁儿为妾为伎的坏消息,不想李兴告诉他一个更糟的消息——人在领回来的路上被他卖给了个外乡人,且是京城口音的外乡人。

    原来事态还能更坏。

    如果卖到别处还好,卖到京城去?是不是崔党余孽?

    事情到此,已经不是罗英然一个人能够处置的了,保险起见,连夜修书一封给自己哥哥太子冼马罗良然,商量该如何处置此案。不日,京城快马加鞭就给他送来了十数个帮手,还有一道太子密令,总而言之,就六个字。

    速查,暗查,彻查。

    罗英然命人将李氏严加看管,他则带着人手追查田宁儿的去向。既然是京城人买的,按照回京的路线查便是了。因李兴见过这一老一少的买主,命人画了相带着,一路问询。

    罗英然这人一般情况下是以理服人的,但那是一般情况。遇到紧急情况,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。一个驿站的驿足一会说见过这两人,一会又说不记得了,反反复复的修改证词,罗英然没办法,命人将他狠狠打了一顿。

    一受惩罚,脑子也灵光了,记忆力也找回来了,不光记得这两人是京城人士没错,还记得偶尔一次他给他们提供热水,听到其中的老者叫那位年轻人寄真。

    “寄真?不是想吃鸡胗?”

    驿丞这就不记得了,痛哭流涕的求饶,表示其他的东西,真的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但罗英然除了这个像名字又像食物的名字,也没别的线索,只得用笨的法子大海捞针把这个人捞出来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最近寄真的手气奇差,快把家底输光了。赌场无父子,更别说兄弟了,之前称兄道弟的朋友们,轮到借钱的时候,一个个跑的比兔都快。

    “田宁儿啊田宁儿,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进入瑞王府,也好给我点银子花花。”寄真叹气:“你没搭上太子,搭上瑞王也好啊,可你现在不赶快进府,跑尼姑庵里做什么。你若是发达了,也好花千八百两银子将你的卖身契赎回去啊。”

    寄真一早藏起卖身契,就是打的这个主意。

    她既然是王妃安排勾引太子的,如果能搭上太子,真的富贵了,到时候,他拿着卖身契小小威胁她一下,哪怕是个孺人,也能吐出些银两供他花销。

    不想田宁儿竟跑到瑞王那儿去了,虽然看不懂王妃的安排,但瑞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王,自然也是不缺银子的。倒时候闹几个钱花花也容易。

    寄真路过饭庄,摸了摸口袋,只恨自己方才一股脑将银子都赌了出去,不曾留些碎银子吃饭。

    “得了,回去再吃吧。”

    突然背后被一个硬物抵住,就听身后有男子嗓音低沉的道:“不要回头,到前面的胡同里去。”

    “好兄弟,别冲动,欠你们的银子,我怎么可能不还,最近事情紧,这不就给忘了么,我一会就回去拿银子,痛痛快快还给你们!”以为是来催债的债主,寄真拍着胸脯保证。

    那人恶狠狠的道:“走!”

    寄真怕被一刀捅死,只得往前面的胡同拐,打算进了胡同好说好商量,不成想一进胡同,迎面就是一个黑口袋,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,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“咳,咳!”

    有意识的同时,只觉得鼻腔和嘴里都是水,似是吸进了肺里面,烧灼般的痛。寄真揉着眼睛,看到自己身处一间小屋内,身边站了四个凶神恶煞的汉子,胳膊有他大腿粗,他嚷道:“不就是还钱吗?爷也有银子,至于这样吗?!嗯?我好歹是璟王府的外院执事,还能跑了不成?!”

    这时屋门推开,走进来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,往他正前面的梨花木椅上端坐,朝他淡淡微笑。

    寄真这就看不懂了,这人好生奇怪,事情也诡异,他们究竟要做什么。

    年轻人开口了:“石执事,我是大理寺寺正罗英然,今日想请你配合我调查一个案子。”

    寄真心想定是赌场的事,马上道:“我是爱玩,也借了赌债,可也仅此而已,旁的我真不知道。而且,你们大理寺办案,就这样把人绑来泼水虐待的吗?!我要回去禀告王爷和王妃!”

    罗英然抬手摆了摆,笑道:“说来话长,但我已经发现你今年三月带回来的墨宁筠身份有蹊跷了。现在的墨宁筠……或许应该叫做田宁儿?总之,有驿卒听到有人叫你寄真,而我用最笨的法子,梳理户帖把同音的、谐音的人挨个拎出来调查。最后,你是最吻合。不管是你带墨宁筠入王府的时间,还是我打听到的她的长相,都与田宁儿一致。”

    寄真顿时脸色惨白,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。

    罗英然见他这般,笑了笑,突然起身一脚踢中他胸口,厉声道:“说!所谓的璟王妃表妹究竟是不是田宁儿?!”

    寄真被踢的几乎昏死过去,喘息不上来气,憋的面皮青紫,良久才挤出一句话:“你是奉谁的命令?”

    罗英然坐回椅子上,平静的道:“反正不是惧怕璟王府的人。说吧,如今的墨宁筠究竟是打哪里来的,你说了,可以省些皮肉之苦,不说……唉,你受完皮肉之苦还是得说,何必浪费咱们彼此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寄真蜷缩着身子,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罗英然见他这般,失望的摇摇头,起身向外走,吩咐屋内的四个大汉道:“将他手指一根根掰断。”怜悯的看了眼寄真:“可惜啊,以后掷骰子怕是不那么灵便了。”说罢,举步出了门。

    在回廊处对着日影正了正衣冠,等着屋内的人发出两声惨叫,终于有人开门唤他:“大人,他说他招了。”

    罗英然面无表情的回到屋内,依旧端坐在椅子上,看着疼的满脸虚汗的寄真:“她是谁?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我和二管家在街上随便买的丫头,的确叫田宁儿……”寄真捂着左手的两根手指,哆哆嗦嗦的道:“王妃派我和二管家去接真的墨姑娘,可人死了,我们不想就这么空手向王妃交代,就在路上买了个丫头。”

    罗英然显然不信:“当真无其他目的?你们可知道田宁儿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她能是什么人?一个小村姑啊……”寄真茫然。

    罗英然道:“不说真话,还得吃苦头。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不——真的真的!我这里还有她的卖身契,上面有她的画押,你们可以去验画押的手印!她就是个村姑。”

    “卖身契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在我家里。大人可以派人去拿,就在里屋床上最里面红木柜子下压着。”

    罗英然听了,确实信了几分,毕竟这种证据一验便知,没必要作假。立即派人去石寄真家将卖身契取了回来,不管是名字还是描述,皆是田宁儿的没错。

    罗英然收好卖身契,起身欲走,寄真忙抱住他的腿:“大人,我可以走了吗?”

    “走?你可是重要的证人,此案通天,你还是在牢里好好祈求上苍,求它饶你一命罢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确骗了王妃,但这也不是死罪啊,带我去见王妃,她会宽恕我的!大人,罗大人你别走——罗大人——”

    罗英然出了屋门,看着日头,恍然间觉得十分虚弱,最终还是定了定心神,吩咐道:“备轿,去太子府。”

    太子因是储君,坐镇京城,不可随意外出,所以去洛州查案的重任放到了瑞王身上。

    钰泓不免觉得瑞王不仅抢了他的女人,又抢了他的权力。但这种郁闷的感觉,并非不可调和,毕竟从小到大,他除了太子之位外,抢走又何止这两样,倒也习惯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,奴才刚得到探子送来的消息。其实王妃的表妹早就死了,现在这个墨宁筠是假的。”成恩弓着腰,一脸得色的道。

    钰泓稍有一丝兴许: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听说墨姑娘曾在尼姑庵中居住,便设想地方上有许多尼姑庵其实是淫寺,尼姑不仅磨镜还卖身,便想这位墨姑娘是不是也被恶尼拐带坏了。等探子赶到地方,发现尼姑庵是所清清白白的静修之地,并无任何藏污纳垢之事,本来有些失望,不想当询问墨宁筠这人的时候,却得知人去年就死了。”同恩越发兴奋:“探子连棺材都挖出来了,又有师太的这个人证,现在就能去畅泉庵拿人。殿下,您的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查明白现在的这个假冒的墨宁筠是谁了没有?”

    成恩苦下了脸:“这倒没有。但吃准她是假的,用大刑就会招了。”

    钰泓冷笑:“本太子何必替瑞王查他心上人的真实身份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这女子最先是接近您的,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……”

    钰泓斜眼瞪他,面如冷霜:“接近我,谁说的?”

    成恩知道自己拍到了马腿上,赶紧闭嘴站到一旁,幸好这时有其他内侍报:“殿下,大理寺寺正罗英然求见。”暂时让太子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了。

    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罗英然是他近臣罗良然的弟弟,关系自然也亲厚了许多。召见后,免了一般君臣之礼,开门见山的问:“罗寺正前来,想必是长公主之女一案有了进展?”

    罗英然虽然早就查到了石寄真这个人,但没有完全的口供,不敢贸然觐见。直到今天有了石寄真这个人证还有卖身契这个物证,才敢来见太子:“回殿下,的确查到了。”知道太子不喜别人吞吞吐吐,直接道:“这个田宁儿从田家村出来后被转卖,如今卖进了璟王府,做了璟王妃的表妹。”

    钰泓听到这话,瞬间愣住,死死盯着罗英然质问:“哪个表妹?”

    “……应该就是三月入府的墨宁筠墨姑娘。”

    钰泓又怔了怔,突然发笑:“这下子有趣了。”

    同恩听了,比主人更急:“罗寺正没有查错吧。”

    钰泓笑着对自己的贴身太监道:“你方才刚说完庙里的墨宁筠是假冒的,如今她真正的身份就送上门来了。秒啊,真是妙。不知道父皇得知崔修明还有女儿活在世上是什么感觉。”

    罗英然等待着太子的命令,是先进宫禀告皇帝还是先报给长公主,亦或是将此案彻底隐瞒?全凭太子做主。

    同恩小心翼翼的提醒:“听说当年可是陛下让长公主……”

    亲手扼死自己女儿的。

    这点钰泓隐隐听宫内的人谈起过,所以如今的姑姑才会四处建庙超度婴灵。

    当年的公主只有十几岁,年幼胆小,驸马谋反,被逼迫与丈夫恩断义绝,走投无路之下亲手扼死了自己的女儿。如今十几年过去了,她已是长公主,又有了驸马。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,因为愧疚,这一次,拼尽性命也会迎回女儿。

    但父皇呢,会如此轻松原谅敌人的余孽么。

    先禀告姑姑,墨宁筠被母亲先找到保护起来,再向皇帝求情,应该能够得到原谅。

    若是先禀告皇上,皇帝直接一道密令,将她悄无声息的赐死,那么姑姑事后得知,仍是回天无力。

    他不由的冷笑,在他眼里,宁筠不是他的表妹,也不是谋逆之徒的后裔,只是瑞王的女人罢了。

    现在,她是死是活,全看他怎么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