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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青丝(三)

作者:君子以泽(天籁纸鸢)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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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半夜我和花子箫一起潜入青丝鬼的府上。宅院里凄冷冷的,漆黑中只有几盏灯笼在墙头轻摇,院子里有两个刚死的奴仆鬼魂飘来荡去。进去探索了一会儿,发现每道大门上都会贴上几张驱鬼符。

    “这个根本没用嘛。”我避开驱鬼符,穿墙而过。

    小姐和家人搬离主院去了别院,主院里就只有家丁和丫鬟在收拾打点。

    “看样子这里确实有端倪。”花子箫四下打量了一下,“我们再到前面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他的红衣鬼影在漆夜中摇晃,黑发如云一般微微舞动,我跟在他的身后,忽然觉得鬼与仙的差别其实并不大,都是虚无的东西,都是衣袂飘逸翩翩若风,只不过一个在阴一个在阳,一个在阴曹地府,一个在玉宇琼楼。

    跟他在画阁里穿梭了一阵,他忽然转过头来:“小心别跟丢了。”

    他身后的绣帘如烟,即便是半侧的脸,那眉目间的浓黑也如墨一般化不开。这样深黑的眼与白玉雕了一般的鼻梁对比鲜明,望过来的眼神更让人有了隔世之感。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这皮下只是具枯骨,着魔似的跟上去。

    最后我们在一个大宅的门前停下。这道门的牌匾上嵌着姑爷的名字,应该是青丝鬼的住处。大门和两边的石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金刚符、钟馗像、八卦图和封条,堆起来有积雪厚。每逢风吹过,白色的封条就随风乱颤。

    我皱了皱眉:“这也太过了吧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道:“这样封着不是不可以进去,但为防不测,我们还是再等等。”

    我们在青丝鬼家等到黎明时分,我拿着几张金刚符,现了形在门外拦住一个挑水的家丁道:“这位大哥,这是从贵府飘出来的,请问发生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家丁扛着扁担往前走,一直摇头:“哎,咱们这里里一直闹鬼,姑爷院子里闹得最严重。他最近又失踪了,所以大门上贴了封条,以防不干净的东西跑进去。我看啊,还是早点搬了好。”

    家丁走后,花子箫思索了片刻:“东方姑娘,你在街对面的客栈等我一下。我去去就回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是要去?”

    “想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去。”

    我遮着脸叫了一壶茶在客栈里歇息。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还未见花子箫人影,正抬头想要寻他,却见旁边坐着一个彪形大汉。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,摸着大胡子道:“哟,小娘子,一个人跑到外面来多不安全,让大爷罩着你吧。”

    我隔着白纱看了他一眼,垂下头继续喝茶。大汉似乎更来了兴致,喷着酒气的脸靠近了一些:“居然不买账?害羞了?”说着就把手搭在我的肩,毛手毛脚地摩挲。

    “滚。”我沉声道。

    大汉愣了一下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我端起茶杯,手一滑,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他的裤头上。他哀嚎一声,捂着裤裆大骂:“你这臭娘儿们,居然敢这样对老子,今天老子如果不把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屈着身子,眼睛充血抬头看着我。与此同时,我轻轻掀开了脸上的白色丝绸,朝他微微一笑:“大爷,您说什么,我没听清楚。”

    他想开口大叫,我用茶杯盖压住他的嘴:“不要出声,就这么走出去。”

    大汉明显酒醒了大半,捣蒜似的点头,屁滚尿流地噤声逃出。

    我掏出怀中的铜镜照了照,其实心中颇受伤。这鬼脸也就是长得和寻常人不大一样了点,怎么连个大男人看了都会吓得尿裤子。

    正端着壶想要给自己倒茶,一双纤纤玉手却压住了我的手。

    坐在身边的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,虽然脸盘大了点,腮帮子宽了点,腰也不是那么细,但那双眼睛真是美得没话说。她淡然一笑,顿然百媚横生:“东方姑娘真是性情中人。”

    本来想问她是谁,但我沉声想了一会儿:“……花公子?”

    “聪明。”

    我有一种晕眩的感觉:“你这披的又是谁的皮?”

    “随我来你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“把这些封条给我拆了,一个别留。”花子箫叉腰指着青丝鬼的宅院门,“贴了这些东西姑爷也不会回来,我要进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可是老爷吩咐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姑爷这么久没回来,想必是公公他老人家不开心了。我要进去为公公燃一柱清香,让他亡灵有知,保佑姑爷平安归来。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告诉老爷!从此以后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看着“小姐”有模有样地对着家丁指手画脚,我数次怀疑这人根本就不是花子箫。直到封条拆毕,家奴驱散,他推门进去对隐形的我使了个眼色,我才恍然地跟了进去:

    “花公子好本事。”

    “过奖。”

    庭院里一片荒芜狼藉,断壁残垣,符纸八卦图零散地翻卷在空中。花子箫推开积灰的楠木门,在青丝鬼的房间里搜寻调查。看着他全新的背影,我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你杀了小姐?”

    花子箫掀床铺的动作停了一下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这皮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找了个死人,对着小姐的脸画了一张皮。”花子箫没有回头,只是顿了顿,“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,不然等小姐真的过来可就穿帮了。”

    顿时松了一口气,我在书柜里看见了一个木盒子,取下来道:“这盒子上了锁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走过来,对着盒子周围摸了一圈,锁居然自己打开了。大概是我的眼神太惊讶,他补充道:“以前的仙术留了一些下来。”

    盒子里有很多封家书,署名几乎都是青丝鬼的父亲赵大爷。看家书字迹和行文应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。前面几封都是普通的问候,后来提到了自己旧疾重范,身患病痛,想要见亲生儿子一面。到最后一封,赵大爷提到了老家院子里的树。这棵树已有近六十年寿命,长得十分茂盛,算是旧居里最值钱的东西。赵大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生怕大限将至,但儿子久久不回来他一直放不下,所以决定把这棵树砍了卖掉抓药吃,这样可以多活个三五年等到儿子。

    但这已是最后一封。

    和花子箫一起看完信,我道:“既然这棵树已经出现在了阴间,那应该已被砍了卖掉,为什么他父亲还是死了?”

    花子箫缄默了一会儿:“我们去他的家乡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从京城到青丝鬼老家要赶车几天几夜,但我们从阴间抄近道,当天晚上就找到了他家小乡村里的旧居。他家前有一片荒地,小土屋也荒芜多年,小院里有一个巨大的洞,看样子是以前种树的地方。大洞旁边有一个潦草堆砌的坟堆,上面长满了野草,木牌上写着青丝鬼父亲的名字。

    刚想走上去探个究竟,一个提着菜的老妇走过来道:“老赵他死了好多年啦,不用看了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道:“可是,这树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“哦,你还知道这树?这是老赵他爹娘在他出生时种的吉祥树,在他结婚的时候开了花,在他生子时结了果,很有灵气。当初他要砍树的时候我们都劝他不要这么做,毕竟这吉祥树就是老赵的根,把树连根拔起,也就是斩了自己的祥运与根。但他不听,非说想见儿子要卖树抓药。这下可好,砍了树之后他更病重了,就算抓了药也救不回来,没几天就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他儿子不是一直在京城很忙么,可有回信告诉过他那边很忙一切安好?”

    “我们都以为他儿子已经死了呐,去了京城就一直没消息啊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离开阳间回到幽都城郊,花子箫去阎王殿走了一趟,又与我一起重新找到了青丝鬼。他一看见披着新皮的花子箫,愕然道:“娘子,娘子!你怎么也来了,难道你也被害死了?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你娘子,是乔装成你娘子的花公子。”我走近了一些,“你爹是怎么死的,你知道么?”

    青丝鬼支支吾吾道:“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这些信算什么?”我把他父亲的家书拿出来,“他给你写这么多信,你一封都没回?”

    “岳父那边总有事要我帮忙,我根本抽不出身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岳父重要还是你爹重要?”

    “半子之谊,岂不与父子之情同样重要?”青丝鬼相当理直气壮,“何况我爹他找我根本没有事,不过是回去逛逛农田吃吃野味罢了。提督大人,我已经成亲有了新家,不能一直往老家跑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不回信,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病逝?”

    青丝鬼愣了愣,提高音量道:“那我该怎么做?现在他已经在咒我了,你看我不仅被他害死,现在还被他化的鬼树死缠不放,这种下场够了吧?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才算还了债!”

    “这棵树不是你爹。”花子箫抬眼看了看繁茂的树枝,“它只是在替你爹打抱不平而已。实际上你爹早就下了十八层地狱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十八层地狱?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是你,他是在代你受刑。你被鬼树缠在这里只是闲着,他在冰山地狱中却饱受酷刑。应该知足了。”花子箫转头对我道,“东方姑娘,我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我们刚走几步,青丝鬼就在后面大叫道:“等等,等等啊……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?”

    花子箫头也没回地答道:“等这棵树消了气,大概就会放你走罢。”

    一起进了城,我苦笑:“到这种时候,他竟然挂念的还是自己的事,根本没想到自己亲爹。”

    “父心在子,子心在外。这样的人多了去。”

    我又回头看了看那颗死死缠着青丝鬼的树,叹了一声:“老赵把树拔了卖掉,树丝毫不计较,还为他报仇。树且有情重义,人心却凉薄如灰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看了我一眼,只是垂目笑了一下,许久才简单地答道:“或许吧。”

    “又提烦心事了。”我笑道,“今天的事还要多谢花公子了。现在有空么,到我那里坐一坐?”

    “好。不过你等我一下,我去去就来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拎着一个包裹进入了路边荒废的小屋。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,一时好奇,就推开门缝往里瞥了一眼。

    屋里的妙龄女子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,露出了里面软软的红衣美人皮。她把双手放在后颈上,轻轻拉了一下,脸皮松动,露出一截白色的后脑骨。

    我闭着眼,转过身不再看里面。

    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,花子箫推开门。他如云的长发顺着红衣滑落,黑眸流转,朝我微微一笑:“东方姑娘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所谓倾城的容貌只能如此了。

    可是脑中一片混乱后,我说出口的却是:“我才想起家中有事,可能今天没法招待花公子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怔了怔,道:“原来如此,碰巧我也有些事要做。那改日再登门拜访。”

    我的声音有些虚飘:“好。”

    花子箫向来彬彬有礼,连笑容都疏冷淡漠,我时常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。这一回我不小心看见了他提着包裹系带的手。他似乎握得很紧,指节微微发白。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,他对我淡淡地笑道:“今日暂且别过。”

    按照之前的约定,杨云次日下午会到停云阁看我。我起床很早,监督小厮和丫鬟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,亲自下厨洗菜做饭,请颜姬帮忙把碗筷摆好。

    原本在厨房里乐呵呵地切菜,还哼着小曲儿心情正舒畅,身边却突然多了条影子。我吓得差点用菜刀斩了手:“大爷,无常爷,祖爷爷,下次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地冒出来好不好!”

    谢必安像没听见我说的话,只是认真地拿起我正准备切的土豆:“你……居然会做饭?”

    “好歹我也成过亲,这很平常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坐在家里玩玩珠宝玉器买买绫罗绸缎的大小姐么,如何会做饭?”

    “必安,你这样轻视我就不好了。”我有些无力地接过土豆,“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,才给你这种印象?”

    “手。”

    我疑惑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上次我给你包扎的时候注意到的,你长了一双很像什么都不会做的手。”

    我看了看自己的手,挺正常,没缺了指头少了骨。正不解想多问问,却一联想到他前面说的话。

    难道他的意思是,手很漂亮,所以看上去像不会干活的……?

    当然这已是不解之谜,因为很快颜姬也进来了。他飞快跑过来严肃道:“告诉我,你把东方媚藏哪里去了,你是画皮鬼对不对?”

    我呆滞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确实难以置信。”谢必安咂咂嘴,“娘子竟是个三从四德的贤妻,长成这样实在有些吃亏。”

    听见“贤妻”二字,忽然想起以前杨云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,忍不住垂下脑袋喜滋滋地切菜。

    “啧啧,那杨云到底哪里吸引你了,居然被他迷成这样。”颜姬勾着脑袋看我,细长的眼眯了起来。

    其实这个问题也难倒我了。人的感情很复杂,是否喜欢一个人很多时候都可以模棱两可飘摇不定,唯独杨云,在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很心动,甚至有着淡淡的心痛。

    出了厨房,发现杨云已经在玄关等候。我一路拉着他的袖子进来,帮他把外套脱了,兴致勃勃地把所有的菜都一道道亲自端上来,为他盛好汤以后道:“今天辛苦了,多吃一点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杨云笑着喝了一口汤。

    我绕到他身后帮他捏肩:“菜还合胃口吗?”

    “嗯,汤很好喝。”

    听见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,心也因为雀跃怦怦乱跳起来。旁边的谢必安和颜姬从头到尾看着我的一举一动,完全傻了眼。

    我觉得他们实在有点大惊小怪,只专心投入在为夫君的捏肩大业中,直到颜姬一口汤喷出来:“这是什么东西,怎么会是这种味道?”

    “这是鸡汤啊。”我傻眼了,喝了一口杨云的汤,“这不挺好的么。”

    谢必安也尝了一口,用手背按住了嘴唇,脸色发白:“娘子,你……没味觉吗?”

    “你们在说什么,我为夫君做了那么多年汤他都觉得不错,怎么到你们口中就变成了……”我又喝了一口汤,“夫君,你觉得这味道如何?”

    杨云微笑道:“我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颜姬愕然:“杨王,你确定自己的味觉没问题吗?这……这实在超出常人……”

    我刚想争辩,忽然意识到有一次做饭给老爹后,老爹重病一场,此后无论我做什么菜他和老娘都是以各种理由推脱拒吃。难道……

    “不行,我得让少卿来鉴定一下。”我站起来,“少卿呢?”

    颜姬道:“他没告诉你他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谢必安喝了几口浓茶,脸色苍白地扶着额:“小王爷受情伤重创,说是去转世投胎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