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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 所触非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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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杨小狼听到这一喊,还以为是杨三郎来救自己,激动得泪都要飙出来了。结果却听潘惟正应了一声:“是我!”杨小狼像被凉水兜头浇了一记,才记起来,潘惟正在家中的排行也是第三。

    他怨愤地回过头看一眼潘惟正,若不是被他带来这里,自己还在家中与三郎五郎习武游戏,自得其乐。如今自己却受尽马背颠簸、风餐露宿之苦,被这状若小白的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,还险些栽在契丹人手里。

    “怪我?”潘惟正仿佛会读心术,挑眉回道,“还不是你咎由自取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咬着嘴唇扭回头,却见眼前吊桥放下,粗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。一个青年将领迎出城外,潘惟正见了急忙下马,拜道:“大哥!”

    这青年正是潘美长子惟德,他见到潘惟正,只是略略点头,便道:“进城罢。”又扫一眼杨小狼,“这孩子是谁?”

    潘惟正把自己的白马和杨小狼都交给潘忠,跟上潘惟德,边走边解释道:“他是北汉人,险些被契丹人抢做奴隶,我碰巧路过,便将他救下来收为侍从了。”

    潘惟德略一皱眉:“北汉冥顽不灵,一意与契丹结盟,现又联手在北境劫掠,军中兵将闻之无不愤怒。你此时却救一个北汉人,虽然只是个孩子,传扬出去也难免不妥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立刻道:“大哥教训的是,只是当时情形实在可怜,弟不能忍心不救。就算将士们愤怒,总不能拿一个孩子撒气。何况,他已被那契丹人惊吓得失语了,只要不言语,没人知道他是北汉人。”

    说谎说谎!杨小狼朝潘惟正怒目而视,究竟是谁害自己这样的?

    “失语?”潘惟德又看看杨小狼,见他年貌实在太小,便也不多阻拦,“也罢,只是你要将他留在身边,仍须小心。这孩子来历不明,目中对你有恨,难保不出差错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急忙道:“多谢大哥提醒,我会小心管教他。”

    潘惟德闻言,微微露出一丝好笑:“你也不过十四,自己还要人照顾,如何管教他?单说你这次冒险深入敌境,父亲就不太赞同。”

    听到潘美不赞同自己,潘惟正不由紧张起来:“父亲都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潘惟德淡淡道:“父亲只是为你安危担忧。你两次送信立功,陛下都深为嘉许,父亲又能说些什么?这次你回东京,陛下必然召见,三弟还是准备好进宫领赏罢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默然,他自然知道潘美在担忧什么。自五岁那年侥幸躲过赵匡胤赶尽杀绝的屠刀,以养子身份进入潘府,父亲潘美的爱护便自此长伴,而他的担忧也如影随形。为了避人耳目,父亲将与他同龄的三子惟正送入别院,却将自己养在身边。十岁那年,真正的惟正因故去世,父亲对赵匡胤称纪王柴熙谨己经病亡,彻底断绝了赵氏的猜忌之心。自己能平安长到今日,离不开父亲的庇护,假若因自己行为令父亲担忧,他实在无颜以对。

    潘惟德见状道:“我看,你真不想让父亲担忧的话,不若趁这次在宫卫中领个安稳差事,好过去军中拼命。”

    潘惟德比潘惟正年长十岁,虽不知潘惟正真正身份,却知道这三弟乃是半路来的,自然而然生出疏离之心。兄弟相称八-九年,即使生出些感情,一想到因他被送走而早逝的三弟,便又冷淡起来。对父亲过分紧张潘惟正的表现,也是颇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潘惟正却知自己只有远离皇宫才更安全,但是并不反驳,只是恭然道:“多谢大哥提点,但愿如你所说罢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听着潘家兄弟二人之间的对话,又奇怪又费解。他一到这个世界,便遇见保姆般的杨三郎。后来再遇大郎二郎,偶有严厉或调侃,却仍能感到彼此的亲密无间。他由此以为凡兄弟都该如此。可是潘惟正与自己兄长间的客气疏离,却把他刚形成的认知推翻了。

    潘惟德为他们安排好住处便离开了,既没有想起来过问潘惟正在北汉历险的过程,也似乎没有注意到潘惟正手臂上的伤口。

    潘惟正将杨小狼的反应看在眼中,平静道:“一点不像你们兄弟的相处方式吧?”并不期待杨小狼的回应,他接着又微微自嘲,“有时候,我还挺羡慕你的。这样坏心眼,可是没有一个兄弟觉得你有问题。不像我在兄弟眼中,做什么都好像天生带着罪孽。”

    他们的想法太对了!杨小狼心道,要是我能说出来,一定要告诉你大哥,你是怎么把一个好好的人强行掳为奴隶,折腾成哑巴的!

    他内心诅咒个没完,但在潘惟正看来,杨小狼却是在安静听他讲话。

    “我有一个想法,可是没有告诉任何人,你想听么?”潘惟正又道。不知受了什么触动,这个习惯独自出生入死,习惯深沉的少年,在这个深夜,选择了一个不能回应的人来倾诉。

    杨小狼虽然不能说话,倒是个合格的听众,他情不自禁地支起耳朵,想听听潘惟正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。

    就在他准备好要听了,潘惟正忽然一笑:“不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你有病!杨小狼气急败坏。

    潘惟正却忽地站起来,他拿出白纸在桌上铺好,一边研墨一边凝思,片刻下笔。杨小狼看着他东画西画,弄得纸上一团乱麻,不知道在搞什么,自己哈欠连天,很快向旁一歪,睡着了。

    也不知睡了多久,杨小狼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,微微睁眼,只见潘惟正的脸就在眼前关注着他。他吓了一跳,立刻清醒,用充满警惕地眼神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小狼。”潘惟正依旧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他,见他醒了,便道,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是小白。他终于还是来了。

    杨小狼坐起来,不由看看刚才潘惟正待过的地方,他留下的笔墨还在桌上,可是人已经不见。现在自己面前的人,是使用着潘惟正身体的另一人。不知道为何,他现在竟有点不习惯潘惟正的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你还好吗?”小白关切地看着他,“自从告诉你真相,你的意识就很不稳定,与杨四郎身体的联系好几次险些断裂。这段时间,你是不是曾经突然失去意识?”

    杨小狼微微一愣,原来那几次昏迷,是他险些离开杨四郎身体的征兆么?

    小白叹口气,似乎也觉得自己很残忍:“对不起,我上次的话有些突然,一定对你打击很大。但如果你一直不肯面对自己成为杨四郎的事实,也就无法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,我才冒险用了这种激烈的方式。因为你的神经系统已经不能依托原本的身体生存,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后,几乎崩溃,我们用了很多办法抢救,可是最终还要靠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看着小白。原来他在这个世界非但是受操控的,而且是不稳定的,如果真的意识断裂,结果会怎么样?他会被迫重启,还是永远失去利用价值,彻底消失?

    小白见杨小狼一反常态地始终沉默,还以为他没从死亡的打击中恢复,又道:“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了解历史进程,或者要求你什么。只是想告诉你,虽然你的身体死了,可是你的灵魂等于还在。好好活着,在这里继续你的人生,不是也很好吗?”他顿了一顿,续道,“就算不是因为这个项目,单纯作为一个朋友,我也愿意看到你的生命得到延续。”

    一个朋友?杨小狼讥讽地看着小白。

    “嗯,可能也算不上什么朋友。”小白倒是有自知之明,“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。小狼,我希望你接受这个命运,享受新生的过程,而不是相反,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。难道你真的希望因为你的排斥而重启系统,浪费掉时间和你的灵魂?如果实验一直无法顺利进行下去,可能就要被迫修改你生前的记忆了,那样……”

    什么!杨小狼猛地站起来揪住小白胸口的衣服。他不能接受,如果抹去记忆,他还会是他么?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小白皱眉问道,“如果你有疑问,我可以尽快解释。在潘惟正醒来之前……”

    杨小狼一把又将他推开,冲到桌前,拿起潘惟正用过的笔,开始写字。很快,他将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举到小白面前。小白读完吃了一惊:“你不能说话了?”

    杨小狼阴沉着脸点头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小白问了一句,只见杨小狼又转身去写,便凑过去读道,“惊吓……”

    杨小狼又点了下头,继续写道:“这样的话,会重启么?”

    “呃,”小白犯难,“并没有杨延朗是否曾失声过的史料,应该也没有重启的必要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不禁生气:“那你靠什么判断我是否需要重启?”

    “你在这里重现的记忆虽然已经记录在仪器中,但是运行期间无法读取,所以有两个判断依据。一是检测你与杨四郎的意识联系,如果中断了,实验无法进行,只有重新开始。另一个就是我自己过来判断有没有偏离重要史实。”小白看看他,“小狼,我真心希望不会发生需要重启的事,因为那必然会损耗你的神经。重启次数多了,你的神经可能因为反复刺激而死亡,没有办法作为杨四郎活到最后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听了咬牙疾书:“你干嘛不在一开始抹掉我的记忆?让我带着这个记忆,你就该猜到会有这种麻烦和危险!”

    小白沉默片刻,终于静静开口道:“小狼,我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讨厌你。现在想想,你虽然经常说话得罪人,可是从没有存心伤害过谁。因为同情我找不到工作,留下我这个没什么经验的小白做助理;对粉丝很凶,可是还关心她们的安全。你去世后,我经常反复想起在片场最后一次见你表演,真的十分惊艳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白他一眼,写道:“这是在对我生平盖棺定论么?”

    小白笑了笑:“所以我可能是出于私心,不想让你消失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想错了,我可不善良,也未必不害人。”杨小狼讥道,“你是太久没见我,自动给回忆镜头加了柔光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这里做坏事了?”小白直觉道,在这方面,他似乎不比潘惟正迟钝,不过他又道,“你现在才十一岁,应该也做不了什么真正的坏事吧?”

    杨小狼狠狠看他一眼:“我的智商你有没有修改过?”

    小白摇头:“不是给你修改,是因为你在杨四郎的身体里,以他大脑的发育程度,你也只能发挥出十一岁的智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干嘛叫我一个二十岁的人穿到十一岁的身体里?”

    “呃,”小白老实道,“因为根据测算,你现在的心理年龄也就相当于杨四郎十一岁的时候……所以不给你抹去记忆,其实也无关紧要了。”

    杨小狼被这不留情面的回答弄得恼羞成怒了,愤然写了满篇的“胡扯”。

    小白看了不禁笑道:“你还是这样没重点,交流这么费劲,却不挑最重要的写,还写这么多无关紧要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现在写重要的!我以前喜欢你,你知道吗?”杨小狼忽然不知哪根筋不对,写出这么一句话,然后将笔一扔,举起白纸挑衅地举到小白面前。

    小白不笑了。读完杨小狼的文字,他有些发愣。

    杨小狼依然固执地举着那张纸,好像在宣战,可是他内心感到一阵悲哀。这算不算告白?杨小狼不知道。但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死后才说出真心话的。对于死亡来说,这句话就像承载它的纸那么苍白与轻薄,多余又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“小狼,别这样……”许久,小白道,他眼中似乎流露出同情的神色。

    杨小狼忽然把纸拿回来撕碎了,接着他猛地将小白拖倒,带着一股莫名的愤怒吻了他。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冲动,也许是因为那状若同情的眼神,也许纯粹为了告别那来不及出口就宣告破产的自作多情,反正他就是把小白亲了。亲得又恶意又任性,完全不顾对方感受。

    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强行亲吻一个十四岁的少年,这画风也是纯洁得难以想象。

    “你在干嘛?”十四岁的少年开口了,他看上去又震惊又愤怒,“你疯了!”

    潘惟正……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。杨小狼也是愣了,他忽然记起来,他亲的根本不是小白的身体,而是潘惟正的……两个人四目相对,彼此脸上还沾着对方的口水。“呕——”两人忽然同时推开对方,拼命作呕。

    潘惟正踉跄奔到桌边,提起茶壶,杨小狼也不甘落后,两手抱住茶壶的壶嘴,先往自己嘴里灌。潘惟正又气又恼,转身从柜底找出一瓶酒,反复漱了十几次,才勉强直起身来,指着杨小狼,见鬼般话不成声:“你是搞什么鬼?趁我睡觉,你你——做什么!”

    杨小狼正抱着一壶茶水反复漱口,闻言怒目看他。他放下茶壶,拿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:意外!

    “好丑的字。”潘惟正瞪着他道,“次序倒了。”

    晦气!杨小狼继续愤怒地挥笔。

    “我才晦气!”潘惟正嫌弃道,“我还没成亲呢!”

    我十一岁!杨小狼摆出一副被占了便宜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你离我远点!”潘惟正走到桌边,把自己画的地图收走,接着却看到杨小狼与小白交谈写的那一堆字,“这都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的智商你有没有修改……”

    “胡扯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勉强读通了几句,惊讶道:“智商什么意思?你为什么横着写字,而且左右次序都倒了?这些蝌蚪一样的符号是什么?”

    杨小狼急忙抢过来塞进自己怀里。

    “还有不少莫名其妙的字。”潘惟正补充。

    要你管!杨小狼揣着那堆纸爬上床睡觉。

    潘惟正又生气又莫名,他怕半夜又被杨小狼“非礼”,往床边靠了又靠,忽然就体会到了杨三郎戒备自己的那种心情。杨兄啊杨兄,潘惟正想,对你这兄弟我怕无能为力了,还是将他趁早给你送回的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