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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天命无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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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潘惟正还坐在临时安置杨小狼的营帐中,杨氏兄弟早已离去,他却似乎还在等待什么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帐门果然被轻轻掀开,潘忠走进来,低声附耳:“殿下,他们已经安然进入北汉境内,我等又远远跟随数里,确定周围并无细作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垂目听完,目光却微微扫视帐外:“忠叔,别这样称呼。”

    潘忠急忙单膝跪地:“是属下疏忽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微微一叹:“我知道你是故意,起来吧,日后也不要如此。有什么话,不如直言。”

    潘忠起身道:“公子见谅。您方才为宋行招揽之事,又轻易放走他们,刘继业必定感念,这是为宋主积德,于我们何益?”

    潘惟正低头不语良久,喃喃道:“你这是责我忘本。”

    “属下不敢!”潘忠慌忙请罪,但却欲言又止,对这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既寄望深重,又不忍苛责。

    只听潘惟正静静道:“九年中,宫中那场变故历历在目。此后每想起当年情景,想到生父壮志未筹便英年早逝,无时不感锥心泣血之痛。忠叔,我常想,假若生父果真能有三十年时间,以他之雄略才华,十年平定天下,十年休养百姓,十年致太平。到得今日,天下会不会是另一番情景?”

    潘忠亲历当年巨变,感触只有更深,此时听他以童稚之音一字字道来,早已勾起心中剧痛。

    自唐亡之后,短短五十余年,中原之乱有如地狱。梁、唐、晋、汉、周五朝更迭,南唐等十数国并立。如此乱世,养成无数唯利是图的骄兵悍将,军队哗变,逐帅杀将,乃至黄袍加身都如家常便饭。其时礼教崩坏,尊卑无序,臣不守节,兵不用命,世间再无道义可言。更致异族契丹乘虚而入,攫取燕云十六州,使得中原屏障尽失。铁骑蹂躏之下,生灵涂炭,宛如梦魇,乱世之黑暗不过如此。

    及至周世宗柴荣继位,许下以三十年平定天下的壮志。整军纪、清吏治、修刑典、复礼乐,南慑南唐、北伐契丹,种种远见卓识,英明之举,俨然有开创盛世之雏形,终于让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于黑暗中窥见一道光明。然而,世宗如此雄才大略,只来得及施展了短短五年。他于北伐途中溘然而逝,收复燕云步伐随之中断,皇位亦被时任殿前都检点的赵匡胤所篡。

    这少年潘惟正,正是世宗柴荣幸存的第六子,纪王熙谨。当年赵匡胤篡权自立,本欲赶尽杀绝,幸而听从麾下大将潘美之言,这才刀下留情。潘美将熙谨收为养子,抚养至今。潘忠本是世宗旧部,百般打听到熙谨下落,更名改姓进入潘府,这才得以随行左右。

    此时,距柴荣离世已过去九年,按他生前宏愿,天下早该重归一统,百姓早已得休养生息。然而赵宋虽承后周之基而立,却将削弱武将、巩固政权为第一要务,乃至今日太原依旧孤悬于外,燕云十六州尽在契丹之手。想到这些,潘忠顿时悲不自抑,泪落尘埃。

    潘惟正却依旧平静,似乎这少年自懂事之后,便自动丢弃了流泪的本能,他低声续道:“父亲当年将我自剑下救出,以亲子相易,收我为三子,恩重如山,怎可相负?我不恨赵宋负义,欺我孤儿寡母,夺我周朝国祚,只是遗憾生父平定天下的夙愿至今未偿。”

    潘忠道:“若能助郑王重登帝位,则殿下之愿实现指日可待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轻轻摇头:“忠叔,我知你一心想要复国,然而如此乱世,像你这样忠心者能得几人?生父与赵匡胤亲如兄弟,尚且如此相待,那些旧臣更是做惯了墙头之草。当年生父文武双全,十五从军,而立之年即位,朝中依旧蔑视者众多。何况我皇兄势单力孤,被禁足河北?今日讨伐北汉,既是赵宋所愿,实也是生父之愿,我只要专心伐汉,暂不顾及其他,还望你理解。”

    潘忠知道潘惟正虽然年幼,然而性情坚定,此时向自己言明想法,必定经过了深思熟虑,不会轻易改变,闻言也无奈叹道:“公子所言极是,也许是我太心急了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感激地笑笑,又道:“曹叔父是个很细心的人,又是陛下心腹重臣,忠叔还是小心一些为好。”

    潘忠被他提醒,着急起来:“公子这样放走杨氏兄弟,曹军监会不会怪罪?”

    “不会,”潘惟正考虑道,“倒是此次前军都部署李继勋有些麻烦,不过也无关紧要。他虽然嗜杀残暴,总不至于对同僚之子下手罢。”

    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,潘忠表情却仍旧充满担忧,此时此刻,倘若走漏一言半语,何异身在敌营?又深悔起自己鲁莽来。潘惟正却淡定道:“忠叔,你劳累半夜,快去休息吧,我今夜就在此处睡。”

    潘忠见他微捂胸口,不由关切:“公子的伤……到底那日动手的北汉人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碍事,你快睡吧。”潘惟正忙回答,他把潘忠推出门,回头吹熄了蜡烛。

    潘忠不放心,在门口道:“公子,我今日的话,还望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笑道:“你放心,我若将这些时时放在心上,早也压死了。”他停了一停,忽然道,“忠叔,倒有一件事,令我心中不安。”

    潘忠顿时紧张:“何事?”

    潘惟正摸摸自己额头,又认真想了一会,似乎极为苦恼:“你有没有觉得我今日有什么奇怪之处?”

    “没有,公子指什么?”

    潘惟正皱眉道:“三郎的弟弟,我以前从未见过他,却莫名对他有些厌恶,这是何道理?”

    潘忠万没想到潘惟正冥思苦想许久,苦恼的却是这么一件事,错愕之余也放下心来。又想,他毕竟还是个孩子,倒是自己总将他当成年人要求,逼得狠了。他笑道:“这小孩不太懂事,也许是公子不喜欢他的原因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你有所不知。”潘惟正自己说着也有些郁闷,“有些话,我好像顺嘴便说出来了,这难道不是为人大忌?”

    潘忠慰道:“公子大概太累了,情绪不好也是常情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声称见过跟我长相一样的人,是什么人,竟然相像到令他认错?”潘惟正还在思索。

    “大概只是这孩子情急之下想出的花招。”

    潘惟正脸色却严肃起来:“难道说,他见过五哥熙让?”

    潘忠也被他的猜想震动,半晌方道:“曹王殿下九年前便失踪了,这……”

    潘惟正急忙示意他噤声,低低道:“我只是猜测,也或者是杨四郎瞎说呢?此事日后求证罢。”

    潘忠怕他过度劳神,又温言几句这才离去。潘惟正索性也抛弃了方才奇想,一心只为明日行军养精蓄锐。

    再说杨小狼和杨三郎在林中遇到父亲刘继业,一个呆坐马上,一个慌在地下,全都一副等待发落模样。刘继业扫一眼杨小狼,又向下扫一眼三郎:“有兄弟可以壮胆是不是?你们果然好大的胆子!”

    杨三郎闻言,垂着头不敢抬起,却借马头阻挡视线,悄悄抬右手摸索,终于摸到杨小狼的一只脚,用力拉了拉,示意他赶紧随自己下马认错。

    杨小狼却一点自觉也无,意识到眼前这男子便是杨业,非但不为男子的严厉感到害怕,眼中还露出又好奇又兴奋的神色。刘继业此时正当壮年,只有三十多岁,身材伟岸,面容端正坚毅,目力所及,神光流动,浑身透出一股阳刚蓬勃之气,可比电影剧组里那饰演杨业的糟老头赏心悦目一万倍。杨小狼一个忍不住,不知死活地对着老爹欣赏起来。

    三郎见杨小狼没反应,只得用了把劲,便听杨小狼不耐烦:“哎,你拉我干什么?”

    训斥不但没起作用,还起了相反的效果。刘继业将杨小狼的反应看在眼里,愠怒可想而知,视线顺势一扫道:“三郎,你拉他做什么?”三郎立刻重新跪好,不敢再动,便听刘继业又问,“你们擅自离城出境,可知错么?”三郎垂着头,杨小狼仰着头,刘继业目光自然落在杨小狼身上,“四郎,这是谁的主意?”

    杨小狼还没回答,三郎抢先道:“都是孩儿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刘继业重重地哼了一声:“四郎人小鬼大,定是他的主意!但你是兄长,居然不知劝阻,反而跟他胡闹,我平时的话,你都听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三郎想起这一夜惊险,表情懊悔:“孩儿知错,请父亲责罚。”

    刘继业冷冷道:“你且起来。”转向杨小狼道,“四郎,你还不认错?”

    杨小狼哪里知道厉害,对着刘继业露出一个甚是可爱的笑脸:“三哥已经认了啊。”语气听来全是敷衍。

    居然如此逗弄老爹,刘继业顿时气结:“竖子!谁教得你这样无赖?三郎,你给我把他拉下马来!”

    杨三郎急忙把杨小狼连拖带抱弄下马,拉着他一起跪地,连送眼色叫他赶紧识趣。可惜杨小狼是个天生的不识趣,还颇为好奇地问:“为什么不能出城?我们夜探敌情虽然是自作主张,可也是好心。”

    刘继业得到两人离家的消息,星夜赶来寻找,一路心急如焚。虽然对二人自作主张极为生气,更多还是爱子心切,如今见到两人平安,怒意也稍稍平息。听杨小狼一问,倒也像真不明白,便严厉道:“你们年纪尚幼,能探得什么敌情!军中之事岂是儿戏,由得你们这般异想天开?而况先帝刚刚驾崩,陛下继位只有月余,宋人必然蠢蠢欲动,你们这么贸然跑出来,如若遇到敌军该当如何?”

    三郎见父亲居然肯解释,大着胆子道:“父亲怎么知道我二人在此处?”

    刘继业冷冷道:“我若不知,还是你们的爹吗?”

    杨小狼闻言笑起来,立刻对三郎打击报复:“蠢材!这还用问。”三郎急得使劲捏他胳膊,叫他消停点。

    果然刘继业面色一沉:“先回城,回去家法伺候!”三郎听见,脸又白了。杨小狼还觉不解,路上听三郎悄悄解释,顿时脸也白了。

    兄弟二人战战兢兢随父返回太原,表情犹如赴死,刚到城门,便见吊桥已经放下,一名汉军匆匆赶到刘继业跟前:“令公,陛下遇刺,已然崩逝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