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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黑夜中燕京城异常清冷,才过了元宵节,京中万民似感知得到天子心中不痛快,早早收灯笼,即使扎着大花灯的主街路,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。

    秦晖酒意微酣驱马经过朱雀大街,绕过街巷,刚转过弯,首辅府门前一条路秦杜两家的灯笼排成一溜随风轻晃,辉映天上明月,显得亮堂。

    听着门前长随们齐声问好:“六爷,您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秦晖轻摆手:“该到下门禁的时辰,后头车上有两样酒菜,你们几个拿去分了。记着,不能吃多,免得误了明天当差。到时可不能说是六爷的酒太香,你们没忍住多喝了两杯。”

    众门卫哄堂大笑,应诺下自去分酒菜。

    秦晖的脚步朝着后宅的方向行了两步,寻思一下,又转头走向外书房。反正他还没成亲,回去就屋那两个干巴巴的丫头又不通风情,还不如一个人睡个安生觉。老远瞧见自己院里亮着灯,他倒纳闷,扫到四哥的两个贴身小厮候在院里,有几分明白。

    秦晖推门进去,也不看上首坐着的人,只解了玉冠信手放置在桌上,喊了小厮和老妈妈们打来热水,解了外袍,脱了履靴罗袜,将劳累了一整天的双脚伸进木桶中,这才开腔:“四哥,你不在书房里用功,也不去外后陪四嫂,倒有心情跑了我房里看景儿,真是难得。”

    秦昭轻抬眼皮,屋里的人全都会意,关上房门出去,齐守在院外。

    秦晖嘴里轻吹着口哨,万花楼的丝竹乐调在屋内响起,看见停在三步外的官靴,笑语:“官老爷,有话请您快说,小的还想早点睡觉。”

    “十妹的画像如何传到外头去,你给我一个交待。”秦昭俊美的面庞微带笑,眼里却透着冷意。

    “交待?十妹的画像?”秦晖掏了掏耳朵,一别不敢置信的表情,嬉笑如常:“四哥,你玩什么把戏?十妹有五六年二门都不曾踏出一步,别说是外人,几个妹夫都没机会瞧见她长什么模样。外头怎么会有她的画像?”

    “别说你不知道,京城里都传遍,桂王手里不止一两副十妹的画像,昨晚上元宫宴都捅到皇上面前,生生断了十妹的姻缘。”秦昭收起笑意,一脸凝重:“桂王和承恩公抢一个女人,闹得天家没面子,皇上今早宣祖父进宫,为着商议此事。过两天旨意就下来,封十妹为郡主,赐给暹罗王做王妃。”

    秦晖仍是漫不经心,拿了大巾帕拭干双脚,趿拉着鞋在屋内走动,回首反问一句:“四哥,十妹也是我妹妹,我也从小看着她长大,疼她不比八妹少,或许更甚于八妹。我是在楚王跟前走动,不代表我为了楚王会出卖自己妹妹。”

    秦昭自然相信这点,只不过他心存疑惑,想寻弟弟剖析一番,其实他更想说事情并不简单,内中还有隐情。

    “这里头恐怕还有别的事。”秦晖拿着挑子轻拨烛火,逐条说着:“太子受罚,被责令在东宫闭门思过;承恩公与咱们家解了婚约;桂王手里有十妹的画像,几件事必有联系。”

    “楚王虽不明说,平日行事对我很是防备。”秦晖接着自嘲道。

    “东宫刚殁了两个小郡主。”秦昭半眯的双眼睁开,幽深无边。求子,后宅里母亲也请道婆求过一回子,罗姨妈,道姑,八字犯克,十妹和四妹。

    所有信息综合在一起,只有一个可能,千防备万防备,家中引狼入室,十妹的画像偏偏就从三房流传出去。

    秦昭半捏拳头,画像一事有了着落,另外一件事.......他再问话:“你可知太子因何故受罚?真为了求子之事?”

    秦晖斜倚在枕上,也回想着各个环节:“东宫的内幕早被楚王通过人透给桂王,依着桂王的火爆性子,没理由非要等到上元节才发作。除非......”

    “太子还干了见不得光的事。”秦昭坐在一旁接话。

    到底是什么事?两兄弟对视一眼,都摇一摇头。

    “这群王八羔子把小爷当成猴耍,没一个好东西。”秦晖轻骂。

    祖父从宫中出来讳莫若深,只字不提与皇上的对话,真是异于往常。秦昭心中默念,遇到事还是束手无措,他谁都护不了,既不能想法子把九弟从北疆调回,更无力改变幼妹即将远嫁的事实。

    他的十妹乖巧懂事,天性善良,一只蚂蚁都不曾踩死,就因为比别人生得美,偌大的燕京城中竟容不下一个弱女子,嫁到千里之遥的异邦,今后难得再相会。

    秦晖手下轻敲着榻几说出另一件事:“东宫一早寻着好生养的女子,放眼望去,唯咱家姐妹有这名声,承恩公也打着一样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,太子也盯上了十妹。”秦昭恍然觉醒。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!”秦晖被惊起,腾地坐直身,滴溜着眼睛脑中再过一遍前后诸因:“太子真有这打算,承恩公那边就是幌子,最后不管事成否。”他顿住话,面上现出怒色握拳捶翻几案。

    “不论求子是否成功,十妹惟有死路一条。”秦昭怒极反而哈哈大笑,眸色中寒气渗人:“好一个天家皇子,竟比畜牲都不如。”

    事情至此大致眉目也出来,太子想求子。皇后本无宠无了,太子再失势,承恩公家也没有出色的女孩儿能送进宫,再过几年,新的后族兴起,燕京城也没周家的立足之地。双方各有图谋互成盟友,为保荣华和地位,牺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至于桂王,明显被人当枪使。

    秦昭叮咛弟弟:“楚王也不是善茬,你一定要加倍小心,出了事家中保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“四哥放心,除了兄弟姐妹在我心里占着一份子,旁的人那都是擦脚布,用完便扔。楚王敢耍小爷,倒要走着瞧,看谁能笑到最后。”轻柔的语调中透着阴狠,说话的人笑得随意,他斜睨着眼:“四哥,老头子这回也失算了,下一步该怎么走你可要想好,到时你一句话,我跟着走便是。”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下一步该怎么走?祖父隐退,偌大的家族几年之中没有顶梁柱支撑,稍有不慎,便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。

    祖父若不退,日渐消耗天子心中的情谊,更为不妥。何况,他老人家在内阁一日,自己永无出头之日。妹夫还能在御前行走,杜六郎也能狂傲嚣张做他想做的事,秦昭不能。

    进了垂花门,秦昭看向中轴线三个大院,大房有大房的章法,二房也即将要分出去,六房最是无忧。惟有三房子女众多,弟弟妹妹的安危全压在他身上,母亲又心思糊涂,祖父那边定是猜出原因,为着自己兄弟的脸面不曾发落。

    秦昭心情变得更沉重,放慢脚步往父母所住的院落走去,身后有人追上他。

    “昭儿,正好你也在。”借着月光秦枫笑意轻柔,一如往日对着几个女儿的好性子。

    秦昭与父亲对视一眼,心下也明了,跟上脚步进到常氏正屋。

    常氏正对着丫头碎碎念:“昨天看老太太对九丫头上心的样子,八成她也有了好消息,你们说,三房的儿媳妇真成了不下蛋的鸡。火烧眉毛,光我一人急得团团转,老爷和昭儿都说不急,都叫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紫珠带着丫头们唯诺应付着三太太,不敢添一言一语。

    见到三老爷带着秦昭进来,常氏也略惊讶,先看向儿子,再看三老爷一眼,屋里的人丫头全都退出去,她的心扑通、扑通跳不停,难道又出大事了?

    她的女儿们都已出嫁,莫不是画儿和雅儿有了不妥,常氏急切相问。

    秦枫带笑不语,慢条斯理整理袖口。

    秦昭盯着母亲慌张的面孔,府里还有一个妹妹,嫁出去也有四个妹妹,不独他的两个嫡妹,五个女孩全是三房的女儿。母亲,你真的忘记了?!

    *******

    知言都快成了大熊猫,整日前拥后簇着丫头婆子,吃了睡,睡了吃,困在床榻上静养,对于外间的事全然不知。懵懵懂懂又过了几天,脉相依是诊不出来,她自己身体却有了微微变化,只瞒着没告诉孟焕之。

    孟焕之每天从衙门回来第一句话便问:“今日觉得如何?”

    知言面无表情摇头,又连忙点头,一切都好。

    孟焕之舒气,换过衣裳后出来,伸手搭向妻子的玉腕,全神贯注于指尖,算着日子,也该到能诊出脉的时候。

    脉生二象,一弱,沉而稳,一强,应指圆润,如盘走珠。

    孟焕之强抑喜悦的心情,松开手在屋中走了几圈,再次坐下静下心感觉脉如走珠。没错,虽还弱了点,但是有孕之脉,他不顾屋里有下人在搂了妻子亲呢。

    “知言,我们终于有了孩儿,你高兴吗?”深邃如海的双眸亮如星芒,他小心翼翼将手轻放到妻子的小腹处,轻吻着她的脸颊,这一刻比他金榜题名更要令人振奋。

    猛然间姑爷和姑娘亲呢,立冬忙带着丫头往出走,才出了珠帘,听见姑爷的话,全都欢欣雀跃,哗地全拥到床前齐声贺喜,那管床上的两人还卿卿我我。

    孟焕之高兴之余不忘打赏,全府上下众仆多发两月双份月钱。

    不多时,喜讯传遍全府,聂妈妈和刘妈妈带着丫头婆子分批进来磕头道喜,外院的男家丁也聚在院中恭贺。

    知言像个傻子一样被孟焕之搂在怀中,阵势也太大了,按秦府的规矩初得喜信应该捂着点,她轻声说出。

    孟焕之吻着妻子的柔荑:“捂着是怕孩子福薄坐不胎,我的儿子定不弱,既然来了早扎好根基。咱们不怕,敞开了庆贺,让孩子在肚中也知道做父母的一心盼望着他。”

    知言从来不讲究习俗,她也伸手捂着小腹,眼下幸福美满,令她想起异世的家人,他们还好罢?

    见妻子兴致不高,孟焕之以为她是困了,挥手示意屋里的人都下去,小意温柔哄她睡下。

    “还睡?”知言都快炸毛,她再睡下去就要变成猪,遂抗议道:“不行,我要去院里走一圈。”

    孟焕之心中衡量,是该适当走动。

    “只能我在家陪你出去。”他加了条件。

    接下来两人为了何时活动,活动多少时辰争执了一番,都做出让步。知言出门须带着丫头婆子小逛片刻,孟焕之早晚出门前再领着她到后花园走一圈。

    照这情形,知言掐指一算,最少孟焕之要把她关在府里一年,又没的机会出去。她瞪着笑不拢口的男人,心中暗骂伪君子,嘴里说着不在意。可着对她这么好全是为了生儿子,知言心情不爽又使性子埋怨。

    全没用,孟焕之脾气好得出奇,使出浑身解数哄得知言开心,又应诺等孩子出生后带她出城骑马云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