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幻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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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黑色的空气蜷缩着,紧抱着大地;黑暗像怪兽一样,张着空洞洞的大口,粘住每个角落——这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可怕氛围。

    远处,有干枯的手臂和不知名的黑影,动也不动,像怪物摆着阵势。偶或有两三点绿色的荧火飘起又落下,这难道不是妖魔鬼怪在欢呼雀跃,在信步成欢?

    晋锋跪在地上,被狂风和迷沙封闭了双眼。

    凛冽的风刃刀割般擦过面颊,他忍不住抬头看,不知道透过紧闭的眼皮,能在那暗得吓人的深空中寻找到什么?

    “力量……”

    “无穷无尽的力量……”

    这声音似从天边席卷而来,又似在耳边狂啸而过,扎进耳廓里,扎进脑海里,回荡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嫉妒、恐慌、患得患失……没有力量的人会湮灭在记忆的舞台上,有朝一日你在乎的人终将不再在乎你……”

    那个声音依旧在蛊惑,晋锋忍不住站起身来,他不知道方向在哪里,却迈开脚步开始狂奔。

    闭着眼睛,疯狂地奔跑!

    “你是谁?你在哪?你到底想要说什么!”

    他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呐喊,希望能盖过那个声音的气势。

    路上有很多碎石和砂子,这一路跑得跌跌撞撞,而那个声音非近非远,竟然一直跟在身边。

    他猛地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陌路肃杀,鬼鸩乌鸦,这里是比黄泉路更荒芜绝望的存在。

    黑,无尽的黑。

    只在黑暗的尽头,依稀出现一个带着光晕的身影。

    晋锋努力在狂风的荼毒下,睁大眼睛:

    “小诺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诺!”

    “是你吗!”

    那个身影并不回答,只回头看了一眼晋锋,便要离开。

    晋锋开始发足狂奔:“小诺,等等我!”

    他跑得飞快,但前面的人移动的更快,明明没有迈过几个步子,却眨眼间消失在了晋锋面前。

    他喘着粗气,再次跪倒在地面上,再次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然后,那个声音又出现了:“你追不上他。”

    他坚定地反驳:“我会追上他的,早晚有一天!”

    “不,你会越落越远,早晚有一天你会看不到他的背影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看他的背影,我应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!”

    “你如此弱小,和他站在一起只会拖累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弱不弱小,可不是你能够判定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心里清楚,不是吗?”

    晋锋突然一顿,答不上来话。

    那个声音继续得意洋洋地打击他: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你的灵力透支,他的器灵状态还可以维持更久;”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你被人偷袭发挥不出实力,你们完全可以在《天黑请闭眼》中救下所有人,得到最高的积分;”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你停留在中级通灵师这个地步上无法前进,他完全能够成为死后界最强的器灵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在签订契约完成变身的瞬间,多少双渴望的眼睛落在他身上,又有多少双极度的眼睛落在你身上吗?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晋锋堵住耳朵,“完全是胡说八道,你给我闭嘴、闭嘴、闭嘴!”

    “无能为力对吗?只能成为中级通灵师又不是我的错——你是这样想的。所以请你看在我们相爱这么多年的份上,暂时放慢脚步等等笨拙的我吧——然后理直气壮地提出这种不合时宜的要求。啊,你大概忘了,他之所以来到这个鬼地方不得不演一部部要人命的恐怖片,还是拜你所赐呢,正义的警官!”

    晋锋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,但四肢却越发疲软,他不断警告自己——这个声音来历不明,它说的所有话全都要当成放屁——但是……

    不属于自己意识控制的、内心的某个阴暗的小角落里,有个小人在和这个声音呼应。

    “唔,恼羞成怒了吗?被戳中痛处了吗?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废物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    疯狂的笑声鬼魅般贴在身后,怎么甩也甩不掉。

    呼吸越来越急促,胸腔内的气被怒火烤得滚烫,喷出鼻翼甚至要灼伤人的皮肤——晋锋勉强保留下最后一丝理智,只等那个信誓旦旦蛊惑他的声音再度响起……

    “想要力量吗?废物……”

    就是现在!他猛地向身后挥拳——

    “啪!”

    不好,手下的触感如此柔软,难道是……

    晋锋猛地睁开眼睛:眼前是他熟悉的天花板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白诺捂着红肿的左脸,愤愤地坐在被子里,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。

    晋锋找来一条冰毛巾为他敷上。

    “先冰镇着止止痛,一会儿我给你喷药,只要喷一小下就什么都不会留……”

    “算了算了,那个药挺贵的,这么点儿小伤还是别小材大用了。”白诺不在乎地摆摆手,然后突然认真起来,“我说,你到底做了什么梦?梦里又要打谁?怎么拳头这么硬?”

    晋锋尴尬地移开目光,讷讷道: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梦,就是梦见有个恶鬼在追我,我回头就打了它一拳呗可能……可能是最近的片约太频繁了吧,我心里有些紧张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白诺狐疑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“小诺,偶尔做做噩梦也是正常的,你别生气了,先消消气,消完气才能消肿。”说着,帮白诺换掉已经温热的毛巾,又搭了一条冰的上去。

    白诺知道晋锋没说实话:这个家伙有时候深沉老道,但有时候一些小习惯却幼稚得惊人——对亲近的人说谎眼睛不敢盯着别人什么的,用这种方式判断他说话的真假,屡试不爽。

    他随便一问,晋锋就不敢对着他的眼睛说话了。白诺敢肯定,这个梦绝不是被鬼追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按理说,这个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,他不应该再追问下去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*,两个人再亲密也要给对方留下一点自己的空间。

    只是晋锋的脸色实在有些惨白得过分,让他不得不为对方担心——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噩梦,用得着把自己的拳头都掐出血来吗?

    他注意到了:对方手掌心上的几道深深的血印子,很明显是因为握拳用力过度而被自己的指甲抓伤的,这伤口如此之深,比他肿起的脸可严重多了,可晋锋对这种疼痛好像浑然不知一般,只顾着给自己敷脸消肿。

    所以白诺觉得十分不对劲。

    “锋哥,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很少私底下这样称呼晋锋,只因他曾做过这个人十年的大哥,贸然调换身份有些不适应。但是,当他真的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,就会用这个称呼。

    “小诺,真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,我……等我想通了,我再跟你讲吧……”犹豫了一下,晋锋终究还是没把梦的内容跟白诺讲,当他准备开口把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,梦中白诺离他而去的那个镜头,就会突然闪现在眼前。

    白诺叹了一口气,也不再逼他了:“赶紧睡一会儿吧,再过两个小时就得起床了,今天还有训练任务呢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各自钻进了被窝。

    再闭上眼睛之前,白诺突然对晋锋说:“要不然今天咱们就别练了,出演前最后一天,不是应该好好休息吗?”

    “可是手札上的聚灵阵还没练习成功,本来画阵的能力就不稳定,要是到了恐怖片里情况一紧急,我怕……可恶,如果我的灵力能更多一些,如果我的等级再高一级的话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是你太紧张了。”白诺打断了他。

    “从看完《惊蛰2067》之后,你就开始焦躁失态,这是为什么?难道是因为陆华虚吗?”

    晋锋生气地说:“这事跟他没关系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是什么?”白诺平淡地问道,“你觉得陆华虚在片子里的表现很惊人,你觉得他和陈烙的配合很默契,你觉得同作为通灵师器灵组合的我们和他们二人一比相形见绌,所以有了强烈的危机感,想要快速提升实力?”

    “我没这么想过,只是你明明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,却因为我的灵力不足……中级通灵师,终究和高级通灵师差了一个档次,如果你能和高级通灵师签订契约,说不定现在已经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陆华虚那个家伙睡一觉,然后醒来以后拍张照片威胁他抱大腿吗?”白诺冷冷地问道。

    晋锋一时失语。

    “锋哥,你觉得我们提升实力,赚取积分,在死后界步步为营地算计,到底是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用你回答这个问题了,我来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重生,你也想重生,我们都想回到现世去,而现在的状况是,只有提升实力活过更多的恐怖片,我们才有机会走出这个令人恶心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别纠结那些有的没的,好不好?”

    白诺说完这话,便把桌子上的闹钟给关了,一个翻身背对着晋锋,开始呼呼大睡。

    晋锋用余光撇着身旁之人骨肉匀称的背影,这个背影与梦中的那个背影渐渐重合,又渐渐分离,好像同一个人,又好像是不同的人。晋锋想着想着,也睡着了。

    脑海里最后两个问题:

    “梦中的那片黑暗的荒原到底是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“用力量蛊惑他的声音,又是谁的?”

    意识再次陷入黑暗,这次无梦好眠。

    《怨胎》开拍的时候,赵亭轩和黎彩蝶刚从《无间凶兆2地狱轮回》中回来,他们和晁天赐、端木秀秀、邱雨霖一起送晋、白、马三人离开,众人话别倒也没什么值得交代的地方,秀秀狠狠地抱了马侯一下,对她嘱咐道:“好好保护自己,那两个臭小子有能耐着呢,出了事找他们!”

    马侯本来有些紧张,被秀秀这么一“熊抱”,那点不安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,她大力地点点头,然后牵着白诺和晋锋的手,一同站到了一层大厅的门口。

    “七号艺人培训组新人演员马侯,获得片酬7000,积分11000,即刻传送至《怨胎》。”

    “扮演角色sunny(珊妮),第一幕剧本及人设将在到达恐怖片世界之后下载完毕。”

    一片光雾下,世界倒转扭曲,再度睁开眼睛,眼前之景已经变成另一番模样。

    降临恐怖片《怨胎》的世界后,七组的三个人就分开了。晋锋不知去向,白诺和马侯共处一地——那是一间大学校园里的阶梯教室。

    白诺站在讲台上,讲台下是一群密密麻麻的学生。他低头看看,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,拿着粉笔的手格外白皙秀气,食指指腹处有薄茧,似是常年握笔而致。

    是了,他所扮演的ken,是一名医科大学的教授。

    马侯扮演的sunny则是这所大学的学生。白诺抬起头来,不经意地朝讲台下的人群中扫了一眼,很快就发现她坐在第一排,盛夏的装扮,体型瘦弱,姿态蜷曲,坐在一堆高大的男生中好像一只无害的小绵羊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马侯,马侯也看到了他。趁着对方还没表露出兴奋,白诺急忙移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“五谷养生,冬季喝粥,种类多,作用也很明显。”

    他用平静的声音念着台词,一边念,一边将重点用粉笔抄写在黑板上,字迹娟秀,运笔流畅,这倒不像白诺本人了,应该是角色自带的技能。

    “菊(亹)花粥可以清肝火,明眼目;”

    “生姜大枣粥可以温胃散寒,温肺化痰;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下课铃声响起,大教室里一片嘈杂,众人急着收拾东西从大门出去,ken也在整理讲台上的备课资料。

    “老师!”

    ken抬起头来,一个瘦小的女生站在讲台前,双手抱着一个文件夹,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期待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请问你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他礼貌地问道。大学的公共课堂里,听课的学生大多是教授不认识的,所以ken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生的名字。

    女生热情地开口了:“ken老师,我是一直听您讲课的学生,我叫sunny。上一学期的《营养学基础》和《运动营养学》我都有听,您讲得真是太棒了。”

    ken听到她这样夸奖,有些不好意思:“其实我也是新人教师,上学期是第一次开这么大规模的公共课,前几堂课都没什么人听,老实说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没用呢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没有,ken老师怎么会没用,我们班的同学都争着来听老师的课,有时候不小心来晚了都抢不到前面的座位呢!”

    ken:“不要总叫我老师了,我也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,和你们差不了几岁呢,还是叫我ken吧。”

    “哇!”sunny吃惊地张大嘴巴,“才刚刚毕业就做到助理教授的地步,老师你一定非常努力吧。”

    “唔,不管做什么都得要认真做到自己的最好,我是这样认为的,至于最终能做到什么地步倒不是最重要的啦,对了sunny,这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了,你不收拾一下东西吗?过一会保洁人员就要来打扫教室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其实今天来找老师是想约老师一起聊一聊期末选题的事呢,这个学期的课题我都不是很中意,所以想跟老师谈谈我自己的想法。”sunny一边说,一边指了指手中的文件夹。

    ken歉意地说:“实在不好意思,今天晚上恐怕不能指导学生了,我在网络学堂上有写,晚上的时间都不能预约,所以抱歉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诶?老师这么早就要回家?”

    “是啊,因为有不得不回家的理由呢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sunny嘟起了嘴巴,若有所思,“难道老师已经有了女朋友,所以不得不在下班后陪她?”

    ken尴尬地摆手摇头:“不不不……不是这样的,是有亲戚住在家里啦,他不太会做饭又吃不惯外卖,所以我必须回去给他做饭。”

    “诶?”

    ken不等sunny反应过来,便说了一声抱歉、提着公文包离开了。sunny在他身后大喊:“老师,那明天白天可以约你吗?周末的话,我什么时间都可以哦。”

    ken的脚步停下来,他似乎犹豫了一番,然后转身对热情的女学生说:“这样吧,明天下午,下午一点半在伦敦皇后咖啡厅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就这么说定啦!那……明天见啊!”sunny成功地约了ken,心情无比愉悦地跑回座位收拾书包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夕阳西下,ken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人行道上,他慢慢地踱着步子,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明天和sunny约会的事情,该怎么跟他解释呢?”

    “如果总是推掉学生的指导请求,我这个“助理”教授恐怕就永远都没有晋升到正式教授的机会吧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有些埋怨,那个人对他确实太霸道了。

    不过当他转过一个弯,看到林荫小道上那辆熟悉的车,和靠在车门旁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,却忍不住露出了开怀的笑容。

    他加快脚步,朝那辆车走过去。

    “jey!”

    那人回过头来,疏疏密密的叶影照在他的脸上。英伦风格的格子衫,包在牛仔裤里修长的大腿,那人笑起来格外温暖,比夕阳和叶影还令人惬意。

    他直起身来,离开车门,举手兴奋地向ken挥舞着:“ken,我在这里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左一右,白色城市suv的两扇前门被打开,两个年轻的男(亹)人坐了进去,一关上车门,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。

    jey的唇落在ken的额头上,接着又顺着鼻梁轻轻划过,嘬吻着对方精致线条下的两片柔软的嫩肉。

    “等你半天,怎么比平时出来得晚了?”jey的话音里满是宠(亹)溺,并没有埋怨对方的意思。

    ken叹了一口气:“有个学生和我谈点事情,所以耽搁了一小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不管了!”jey打开左灯,一脚踩上油门,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了!”

    烟土腾起一片灰雾,白色的车形在巨大的引擎声中疾驰而去,消失在夕阳下林荫道的尽头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关于冬季粥的营养知识来自于凶兽阿云,咳咳咳,丁丁不请自用了→_→特此说明一下啦~

    ken_白诺

    jey_晋锋

    sunny_马侯

    出场人物多的时候就上人物表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