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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五九回 谪客为奴心凄恻 贵人待死神伤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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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辞乡间关解主忧,脱却囚服换戎衣;巧手从未娴刀剑,异国皮索再为隶。

    穿戴狐皮裘帽的贵人,身后跟着三几个也同样衣帽华丽的家伙骑马过来,口中骂骂咧咧,鞭子不住地抽打下来,叫道:“老爷花了大价钱买了你们这些死汉子!你们一个个不是装死耍奸,就是想要逃跑!见到了吗?想要逃出去,只有一个下场,就是死的更快!”牛郎身上挨了重重的一鞭子,他呆若木鸡,已经感觉不到疼了,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几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同伴,身体抽搐着,慢慢死去。一个人跳下马来,小心地割剥着死人身上的东西,一个只剩下骨头的“人”出现在面前。这个能这么精细的割人身上的肉的人,此后很长时间都是汉人奴隶的梦魇,他们私下里喊他魔刀。

    一个人叫道:“看我一箭!”奔驰着发箭,箭“叮”的射进骨头架子的胸骨里,箭尾“嗡嗡”的跳了几下,止住了。

    死亡没有吓住想要逃命的人,仍然有人在设法逃跑,他们大部分都成了箭下亡魂。一个牛郎认识的人,叫做杨树根的说:“嚯!日他姐!全死毬了!”此人来自叶邑,也是张骞的随从,在当地挖盐井,贩卖私盐,当今天子榷卖官盐,官府把他抓起,幸亏他花了钱,才保住了一条命。张骞出使,他也应募跟着出关,想要在西羌找到出路。

    “就有一个人跑了!一个人!那家伙。真是命大!箭‘嗖嗖’的在他头上,身边飞,就是招呼不到他身上!真是个野牛!”说话的一脸黑斑。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,都叫他黑子,也是此次跟着汉使大人的,在家乡时盗穴打墓,什么都干。

    “希望野牛能回来救我。我们可是有交情的。”一个瘦小的汉子说道。牛郎也认识,此人叫金雀儿,是给人喂鸟的。不知怎么和主人家的侍妾睡到一起了,被人吊起来打。等到奄奄一息才扔到了墓地里,后来竟然没有死掉,跟着汉使也出关来了。

    “哼哼!想死你吧!陶匞,这么不是办法。早晚得死。不是死在路上,就是到地方被累死、折磨死!这家伙不知道买咱们干什么?”一个铁柱一般的人说。

    “买了干什么?肯定不是当神供着!西番有什么人能用得着这么多奴隶?还是拿我们继续卖出去?”这人本是制陶的,和主人一起意外塌了窑,赔了血本,主人一口气没上来死了,他下了狱。

    陶匞的话让大伙心中一震,都在思索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命。事有凑巧,这一天正走着,一个贵人从马上跌落下来。摔得头破血流,嘴眼乌青。见到的人心中大呼“老天有眼,恶人得报!”一个人却突然大声说道:“这位老爷是中了恶!小人可以医他!”为首的贵人。大伙听他们唤他王爷的,摆手让皮鞭落下,看着这个汉子,大伙也看着他,细皮嫩肉的,眼睛细小。好像弱不禁风的样子。

    王爷问道:“你叫什么?怎么是中恶?”

    “小人叫巫仓联,是汉地一个侯爷家的亲戚。侯爷冒犯了皇帝,小人跟着倒霉了。小人在家时跟人学过几天医,也治过几个中恶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试试。不然,哼哼……”

    巫仓联知道话中之意,自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,他其实对医术所知有限得很,不过恰好见过原来侯爷家有人就是夏天骑马突然跌落的,样子和几天这人差不多,才冒险一试,反正都是一死,说不定可以不死,干嘛不试试!他绕着躺在地上的人转圈,抬头望会天,低头看会地,口中念念有次,突然手指上天大喝一声:“走!”大伙看他神情肃穆的样子,有知道的不敢笑,不知道的紧张的望着他。他解开了那人的衣服,一身的汗臭,心中马上笃定了,再让人想法找来了清水,然后手中一点亮光闪烁插进了那人的人中,却是一枚小小的针,默念了几个数,那人眼皮动了,然后在对方每个手指尖也扎了一下,手松开了,那人眼睛也睁开了!然后清水也来了,喂他喝了一点,头上、身上洒了一点,那人惶然跃起,没了半点萎靡,奇怪的叫道:“我怎么了?”!

    王爷微笑了,“好。你以后就跟着我。”巫仓联大喜,跪下表示效忠。王爷又一高兴,给了他一匹马,让他也骑上马,成了王爷的扈从武士了!一众奴隶看得牙痒痒,又是羡慕,又是嫉恨。都转动脑筋,想什么办法把对方打动了,成全自己。

    这一天,又有三人死在路上,陶匞叫道:“我是个出色的陶匞,我做的陶器精妙绝伦,哪里都可以卖到好价钱!我一年就可以给你们挣回几匹马来,如果我死了,你们的损失才大了!”

    王爷问:“他叽里咕噜的说什么?”

    巫仓联看了陶匞一眼,咬咬牙,说道:“他是个陶匞,在汉地时,他制的陶器,都比别人卖的价高。他说,如果让他给王爷制陶,一年可以赢回几匹马的价钱。”王爷笑了,“是吗?好!让他也轻松轻松,不要拴着了。”

    一看陶匞没事了,别的人比样画葫芦,都纷纷说出自己的本事,有人更是当场演示,金雀儿嘴里发出了悦耳的鸟鸣,不一会头上竟然飞来了几十只各种花色的小鸟!王爷大喜过望,“你们还有什么匠人?只要是匠人,老爷就高看他!”

    于是什么皮匠、铁匠、石匠,编筐的、织席的,会吹的、会唱的、会弹得,都站出来。王爷奇怪:“怎么?你们都是匠人?”

    大伙点头答是。

    “那怎么汉天子要让你们跑到匈奴草原来?难道你汉地用不着这么多匠人。还是你们那匠人本就多的不得了?”

    巫仓联解释道:“王爷,汉天子也不是用不着这些人,这些人都是犯了法的人!侥幸得了命。就被派到边境效命,过几年再回到家乡。可是,王爷也看到了,我们这些人只要出来了,再想回去可是千难万难了!为什么呢?一个是在边境只要得了病,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;再一个是风霜,劳累。身子很快就垮了;还有匈奴人来了,跑不掉的不是死于刀下。就是抓了做奴!现如今好了,跟了王爷了,大伙就遇见贵人了。”

    他一看,几百个奴隶。除去死了的,还有四百多,一下子有近三百是匠人,心里乐开了花,想不到自己捡了大便宜,这些匠人拉到西番卖,一个可以换三四匹好马!他看着剩下的人,“你们呢?都是干什么的?”

    巫仓联看着牛郎,小声说:“大伙都解开了绳索。你怎么不说你会牧马?”

    牛郎老实的说道:“我从来没有牧过马。只会放牛。”

    “唉!你怎么那么笨!谁管你放牛还是牧马,先解放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王爷指着牛郎,“你呢?”他已经问了几个人。都是回答“农夫”,看牛郎怎么回答。牛郎还是老实的答道:“我,我会放牛,还会耕田。”

    王爷有点失望,“没有人要买耕田的。放牛的?哪里有牛群?没有?这是个废物。”走了。气得巫仓联瞪着他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不几天他们就到了一条大河边。几个皮匠,还有木匠指挥着一天多就砍了树。扎起了筏子,众人泛水过河。过了河是一望无际的大漠了,就是那些西番人也是眉头紧锁,不敢出大气。王爷也是面色凝重,大伙这时候已经知道了他是于阗国的国王了,这次在匈奴买了奴隶,就和寻常商人贩卖货物一样,他对那些精贵的货物——匠人是精心呵护,对那些粗苯的货物,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,因为一连几天,都有人逃跑,他居然没有派人追杀!

    巫仓联低声告诉奴隶们:“不是他不去追杀,是因为没有人能跑出大漠!那条河,他们叫弱水,咱们幸运,过来了,没有人可以涉水来往的!”众人才明白是这么回事。

    他们进了大漠,白天热个死,晚上冷个死。有人问巫仓联:“这些于阗人,脑子有毛病吗?干嘛走这里?不绕过去?”

    巫仓联低声说:“问过他们。知道吗?绕路不是远,而是到处打仗!说不定走到哪一处,就被人杀光了!最不济抢得什么都没了。走这里,还能剩下一些人。”

    大伙一惊,“剩下一些?那不是说大部分人都危险了吗?”

    “啧!你以为怎么样?我们本来就是劫后余生,死里逃生,死过几回的人了!这一次,老子绝不能死!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,老子从来都是伺候人的,活下来,老子要做人上人!”巫仓联恶狠狠地说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,他们知道了为什么于阗人要割去死人身上的肉了,这些肉都成了大伙的食物了。众人忍住心头的狂跳,忍住了极度的恶心,慢慢的咬下一截,慢慢的咀嚼,咽下去。牛郎等奴隶也分到了一小块,闭着眼吃下去。

    饥饿还能够忍受,干渴慢慢的抓住了大伙的喉咙,然后紧紧地捏紧、捏紧!人们不住地倒下去,绳索早就解开了,但没有人敢离开大众!白茫茫的大漠,见不到尽头,天瓦蓝瓦蓝的,孤寂一片,没有飞鸟,甚至没有风声!每个人只是看着前面的人的背影,心头充满恐惧的走着,不管任何人倒下,都没有人再看他一眼,大伙的心都硬如铁石,害怕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,就和死去的人一样,被大漠吞噬了!

    一个贵人突然欢呼起来,众人跟着欢呼,前面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样子,还有羊群,水鸟!于阗王挥鞭打向自己的部下,叫道:“安静!安静!那是假的,是恶魔在招手!”于阗人惊醒了,却还是有几个汉人奔跑起来,一头栽倒地上,扭曲着身子,大口的喘息,然后归于不动!幻影慢慢的变大。边际无涯,然后起了一阵风,幻影消失了。于阗王大叫:“快聚拢了马匹、牲口!狂风要来了!”于阗贵人和汉人工匠把牲口圈在一起。骆驼、马的头朝里,屁股朝外,他们守在圈子里面,奴隶们就任由其自生自灭,没人管了。

    远处天地慢慢的合拢了,天的颜色渐渐地变了,不再是纯净的蓝色。而是黄了、灰了,大地响起了杂乱的声响。开始像马蹄声,接着像人的哭诉声,接着是什么声音都不像了,脚下的地在震动。天地一色了,好像天地翻转了一般!马在惊嘶,人们脸上都没有了人色。奴隶们伏在地上,围成了一圈,心中不住地祈祷天神不要把他们带走。大风呼啸着刮过,碎石、沙子打在身上,隐隐生疼,接着大伙就觉得前面的碎石都是小意思了,拳头大的石头飞来了。还有更大的石头,从身上碾过!马挣脱了缰绳,跑出去。凄厉地嘶叫,很快嘶叫声低落下来,然后,没了声息。

    牛郎俯首跪倒,屁股对着风来的方向,对头抵住的是毛蹄子。也是一个农夫,任凭大风肆虐。把身上的破衣烂衫撕扯光;任由碎石在身上画出了一条条血痕,两人死搂着,不放手。他们觉得恶鬼在抓扯,死神在狂笑,他们是如此的无助,比飞箭在身边鸣响时还要恐怖。但风声终于还是慢慢的小了,在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抗拒的时候,他们就要放弃的时候,风居然住了。

    天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红色,照得人也都成了红人,没有人起来,都还是跪在地上,不敢抬头,好像在敬聆上天的指示。于阗王静默片刻,才长出一口气:“又一次死里逃生啊!每一次打从这里经过,都不顺当,总要出点事!”

    检视了一下人口,由于他安排的及时,这么大的风,居然只是跑了几匹马,人都没事,奴隶也一个都没有跑失!他满意之极。巫仓联已经安排黑子和铁匠两人搜寻跑丢的马匹,过了一会,两人就回来了,脸上满是惊骇,嘴唇哆嗦,说不出话来。众人奇怪,跟着两人翻过一个沙堆,也都是目瞪口呆,不知所措了。跑丢的四匹马都在这里,缰绳、嚼子、蹄铁都认识,但马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,都成了骨头架子了!如果说魔刀拿着小刀在死人身上上下翻飞,把人料理成骨头架子,他们还不觉得特别恐怖,毕竟那是亲眼见到的,是一个人的杰作,现在,在大漠里头,除了他们这群人,没有一个人,是什么把几匹马制成了这个样子?除了天帝或者恶鬼,没有人可以做到的!人们越想越觉得恐怖!

    于阗王小心地走近了马骨头旁边,骨头白花花的,没有了一丝肉,吃也吃不了这么干净。他的眼神里面也满是恐惧,对天地的敬畏,在这一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。牛郎看着马骨头,头上不住地淌着汗,周围瞧瞧,大伙都是神情紧张,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害怕,才偷偷地舒了口气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天,众人都心情复杂,即为自己幸免于难而兴奋,也为前途茫然而沉重。就是巫仓联他们原以为得到了于阗王信重的人,也渐渐地心里没底了,大伙又在悄悄地商议逃跑的事。他们有马,少了绳索,而且人比于阗人多得多,只要大伙设计的好,出其不意攻其无备,虽然赤手空拳,也能把对手干掉。

    他们争吵的很激烈,渐渐地也不避人了,牛郎也听到了,于阗人不知他们争吵什么,还在一旁笑。牛郎有些不知所措,不知该不该加入他们,还是告发他们。当然,他知道就是告发,于阗王也不会听得懂他说的什么。但是,他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,看到了黑子、铁匠、陶匞他们眼神里露出来的狼一样的神情。他看到过附近游荡的狼,远远地跟着他们,直到他们进了大漠才不见了。而一旦有人想要射杀它,马上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;当人们忘记了它时,它不知不觉的就出现了,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。现在,这些人也是如此。他觉得,于阗王一定也感觉到了,他对于阗王有一种天然的尊敬,觉得那才是高贵的人的样子,也只有那样的人,才配被人称作大王、王爷。对于于阗王买下他。他觉得简直是自己的幸运和尊崇,他觉得如果有人去伤害于阗王,他一定冲出去。与敌人拼个死活的。

    他听到于阗人的议论,还有他们脸上的兴奋之情,觉得大漠已经到了尽头了。巫仓联也在晚上歇息的时候,跺过来对大伙说:“明日就可以走出去了!老天上苍天帝爷爷对我巫仓联不薄,让我活着走出大漠了!”大伙很冷淡,他们一直背着他,有人曾要求叫上他一起。陶匞坚决反对说:“这家伙,一肚子的坏水。花花肠子很多!他好不容易靠上了一个贵人,还不竭力巴结?他和大伙已经不是一条心了!”

    巫仓联有点没意思了,看着牛郎,“小牛郎。你怎么样?高兴吗?以后跟着我,我说说,大王一定会留下你的。不然,就惨了!听说了吗?于阗那里都是玉石,漫山遍野的玉石!还都是羊脂白玉,随便拿上一块到了长安,就值大价钱,让你一辈子吃穿不愁!嚯!想想都觉得浑身发抖,那不是石头山。是金山、银山啊!”

    他的话终于引起了大伙的关注,铁匠不相信哪里还有玉石堆积的大山:“胡吹大气!你就是会扯,可劲的扯!是不是?哪里有玉石山?王母那里也不是玉石山!她还是叫山不是?”

    黑子沉思说道:“我倒是觉得可能有。你想想啊。听说皇帝宫里头屋子都是玉石的,哪里来的?啊,还有人家说琼楼玉宇、仙阁丹墀、琼浆玉液,还有金缕玉衣,都哪里来的?一定有一座产玉石的大山!”

    “嘁!”铁匠鄙夷道:“你小子穷疯了!到处打穴挖墓的,以为金缕玉衣、琼浆玉液都是玉石做的?琼浆玉液。那是……那是……皇帝、仙人才能喝的!玉石做的,你能喝下去吗?你喝下去能尿出来吗?能拉出来吗?”

    黑子骂道:“滚!滚你奶奶的!看不起老子?老子随随便便见过的都比你猪崽子听的多!金缕玉衣。听说过吗?那是死掉的王侯将相穿的,穿着到地府去的,去继续享乐的!老子一夜间进了七座大墓,得了十三件金缕玉衣!那家伙,金子比头发丝都细!玉片比小娘们的皮肤还薄、还细嫩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!说你小子胡扯,你小子不打自招了吧?以为老子不会算,奶奶的,七座大墓,怎么能有十三个金缕玉衣呢?十三,呃,比七座墓多了好几件的,哪里有十三啦!是不是,各位?你们想想,一座墓只能有一件,怎么突然多出了那么多?”铁匠只是觉得多了,却不知多了多少。

    黑子确信他不会算账,冷笑道:“你个狗熊!就知道吃,那贵人的墓里面只放着一个人?你见过那大墓吗?比山还高!”

    这时候见过于阗人听他们吵的热闹,也凑过来,巫仓联给他们解释吵的什么,于阗王来了兴致:“你说什么死人的墓比山一样高?他们死了还住这么高大的房屋?不是,那地方是地下,还是地上?”

    黑子得意洋洋起来,连于阗王这样的贵人都来向他请教了,知道西番人一般没有土葬的,说道:“在中原,皇帝、还有王公死了,都要有好大的一座墓。秦始皇的大墓,是几十万人造的,下面有大河,有兵马,有侍从,有数不尽的锦绣丝绸,金银珠宝!他的墓,骑着马跑一圈要跑上三天!上一趟,啊,当然是不让上去的,要五天!上面云山雾罩的,亭台楼阁,虎豹狮象应有尽有,奇花异卉听都没有听过!”他信口胡说,把于阗王听得晕头转向的,张大了嘴,不相信世间还有这样的事。那些汉人,大多也不知道秦始皇陵的情形,听他说的真的一样,也不住地点头。

    于阗王怅然道:“哦!这一次到匈奴,本想能前往中国,没想到事情急,没有去成,却错过了这么多的奇情异景!今生如果不能到中国一趟,算是白活了一场!”

    牛郎等汉人却殊无这样的遗憾和惆怅,他们虽然想念家乡,却不觉得哪里有瑰异的地方,值得自己去抱憾终身的,如果有也是门前的流水,屋后的杨柳吧?

    半夜时分,牛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,睁开眼。几个人影摸向于阗人的帐幕,空气中紧张的气氛,使得他只能望着头顶的星空。不敢看帐幕那里发生的一切。

    黑子爬进了于阗王的大帐,他自觉是见过世面的人,对于这个被人尊称为大王的,心里非常的看不起:什么呀?不过是几条皮裘,几百匹马,有几十个侍卫,几百个奴隶。连汉地一个市井卖肉的都不如!更不要说那些田地千百顷,一眼望不到边。房屋彻地连天的,童仆浩浩荡荡塞得满街都是的富家翁了!还王爷,我呸!大帐里面更加的让他失望了,一条破地毯。已经看不清花纹了,一盏牛油灯,发出了刺鼻的气味。于阗王躺在地毯上,身上盖着一条狼皮,发出了巨大的鼾声。两个侍卫坐在地上,打着盹,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了。

    黑子狞笑着指挥四个人把两个侍卫的嘴堵住了,皮索缠紧了他们的脖子,两人只是蹬了几下腿。就眼珠子掉了出来,舌头伸得老长。于阗王听到了动静,睁开了眼。一把亮晃晃的刀压在他脖颈处,日间对他笑嘻嘻的讲说汉地大墓的那个人正笑嘻嘻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有两个帐幕里面发生了打斗,人很快就死了,大多数的于阗人还在睡梦中就被制服了,或者被勒死了。

    大火“哄”的起来了,于阗王看着自己的帐幕在火焰中慢慢的消失。心中的希冀也在慢慢消失,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。这些奴隶竟然敢起来反抗!他对他们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,世间哪里还有他这样的主人?他们竟然不识好歹的杀死了他的侍卫,还把他捆绑了起来。他叹息自己太过心软,没有把他们的腿或者胳膊砍掉一条,就急急忙忙的带他们回家来。

    陶匞问道:“把帐幕烧了,你真的觉得是个好主意吗?我们难道不用帐幕了?”

    黑子冷笑道:“带着那些累赘干什么?我们马上就要富可敌国了,要什么有什么!不要说帐幕,就是天仙也可以的!只要大伙听我的,我保证大伙以后吃香的喝辣的,做人上人!”

    杨树根掂着一团东西扔下了,“看看这个东西怎么办?是不是跟他们一起杀掉?”大伙一看,捆成了一团的是巫仓联,他正愁眉苦脸的眨巴眼睛,嘴里塞着一团烂草。杨树根笑道:“这家伙到现在还啰嗦个没完,我只好先招待他吃草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力主把于阗王他们都杀掉,黑子沉吟半晌,老练的说道:“我们从墓里得到的东西,从来不急着出手。大伙知道为什么吗?哈,要留一手。这个什么王爷,妈的,大王、王爷!狗屁不是!我们那里一个乡老都比他威风。但是,还要留着,留着以后我们有用。别的人就没必要留了,全部扔进火堆里吧。”

    于阗王怒吼道:“不要!不要伤害我的人!如果你们敢伤害他们,我……我跟你们没完!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!”他高贵的脸充满了痛苦,金丝一般的头发披散开来,在夜风中飞舞。

    黑子冷冷说道:“你自己留下一条命,就已经很难得了!你还能怎么样?你那个于阗国也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,还能奈何得了我们?把他们都宰了!”

    “不要!”一个人在暗影里叫道,“不要杀他们,大不了,我给大伙做牛做马,伺候大伙,请不要杀人了。放了他们吧!”说话的是牛郎,他一脸的志诚,看着大伙。

    陶匞笑嘻嘻的说:“你这孩子,倒是实诚人。你说说,为什么不能杀人了,啊?”

    牛郎认真地说道:“杀人,是要进恶鬼地狱的!我听说生前杀一个人,怎么杀的人,地狱鬼族就怎么杀他一百次!真的,没有骗你们,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的,我爷爷说人要是生前造孽,死后也会进地狱的,被人穿起来烧烤,进比冰还冰冷的水里,比火还烫的水里,还有刀山火海!咦!说起来就吓人。我劝你们还是放过他们,他们一定不会生气的。是不是,大王?你不会生气的,啊?”

    于阗王有点感动,也有些好笑,这个傻里傻气的青年,难道看不出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?当然,他自负经多见广的还上了当,这个孩子当然不可能看出这些人的凶狠的,他说:“孩子,不要求他们了!你越是求他们,他们越是心狠!我没有早一点看到你的好心,对不住你了。我死了之后,希望你能到于阗,告诉我的王后和公主,我是怎么死的。”他已经决心和自己的手下同生共死了。

    牛郎认真地说:“我不会帮你带话的。有什么你自己回去说。”

    于阗王大为感动,他已经说不出话来,只是看着牛郎。牛郎不理他,对黑子说:“我说不能杀他们,是有道理的。你们应该多想想。”

    黑子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了,他忍住了笑,说:“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能杀他?杀了他难道天地倒转了不成?还是会再起狂风,刮走了咱们?”他眼睛乜斜着于阗王,想怎么把他做掉,还有那个魔刀,死猪一样窝在地上,巫仓联是最不能容忍的,把他一个人扔在大漠里,脚筋割了,或者把脚趾头都切下来!嗯,就这样!他心里打定了主意,微笑着看牛郎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杨树根和铁匠几个人虽然此次轻松地回复了自由身,可是看到黑子这么跋扈,都不以为然,特别是对巫仓联,都觉得欠他的,不能把他也一起杀掉。但是看黑子的意思,对巫仓联深恶痛绝的,还劝不住他了,如今牛郎突然走出来打岔,都佩服他的勇气,也想看看他怎么说服黑子,或者说看黑子怎么在他跟前丢脸。

    牛郎鼓足勇气劝止杀人,现在黑子让他说出道理来,他一时抓耳挠腮,又不知该怎么说了。于阗王暗自叹息,巫仓联眼泪汪汪,其他于阗人心中惨恻,黑子冷笑,手里拿着于阗王的宝刀,举了起来!

    玉山不辞万里遥,弱水无波浊浪高;荒漠风起连天沙,动心还是谪客豪!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