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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章 瓜落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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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争闹半天,众人决定还是见师尊去请罪,常思豪顶日头抹着汗跟在一行人后面,回到山顶,隔着老远便听洞中谈笑的声音,吴道正笑:“小雪呀,你不管是这人还是这脾气,可都一点也沒老呢。.”碧云僧道:“还说,她沒老,你倒老了,写什么‘一梦方醒发生白’,你这满头黑发,又哪里有白的了。”吴道说道:“你沒瞧见,这里有一根,这里真的有一根……”碧云僧道:“几十岁的人了,有一根白头发算什么,我连黑的都沒有。”雪山尼嗔道:“你怎么沒有,刚才不是画了一头么。”

    付凝芳轻轻咳嗽一声,报门而入,

    吴道瞧安瑞文和敬国沙浑身黑湿狼狈,问过缘由,反倒笑了:“国沙呀,起來起來,你做过的事情,为师早就知道了。”敬国沙大吃一惊:“师父,您知道我是东厂的人,那……怎会容我留到现在。”吴道一笑:“把你清走,对方必然还要另派旁人,而你沒有完成使命,只怕也要受到责罚,我那些药方武功不过是微末小技,算不得什么,因此便都交在你手上,让你能完成任务,我也落个清静省心。”

    敬国沙这才明白为何当初师父能那么“凑巧而放心”地安排自己帮安师兄打理药室重地,流泪向上叩头道:“师父,我该死,我该死。”

    吴道笑将大袖一拂:“起來吧,你心中若无半分善念,当初伺候你安师兄也不会那样尽心,而且來到我身边之后,也仅是头两年盗了些东西送走,后來一直都很安稳,你的变化都在为师眼里、心里,不用多说啦。”

    姚灵璧道:“师父,咱们这还有个病人要治,既然药室被烧,唯今之计还得想想办法,先给他配一副解毒药,否则看病况,这人恐怕熬不过中午……”

    “中午。”常思豪听得心头一揪:现在时候已经差不多了,这哪还來得及啊,文梦商忽然一拍脑袋:“你不说我倒忘了。”往怀里一摸,掏出两瓶药來,一瓶是六沉定风烧,一瓶是五志迷情散的解药,

    常思豪眼睛立刻亮了:“沒想到药室烧毁,这两瓶药倒沒事。”

    文梦商道:“嗨,这药根本就沒烧着,我去取药,敬师弟把这两瓶给了我,告诉我先回去,他收拾一下就來,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要去跟安师兄坦白啊,结果走着走着闻着山风刮上來的烟气,一回头发现着火了,赶忙下去救火,发现自己一个人不成,这才又折返山上叫人,一时间乱糟糟的,早把这解药的事给忘了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哪还有心听他细说,伸手刚想接药,忽见白光一闪,其中一瓶已被雪山尼夺了去,常思豪一惊:“前辈,您这是……”雪山尼瞧瞧手中药瓶,道:“我认得,这是五志迷情散的解药,我已答应我那小徒弟零音,帮她替人要一瓶。”说完揣进怀里,常思豪一着急,两只手差点抓到她前胸上,赶忙刹住道:“那就是替我要的啊。”雪山尼点点头:“我知道,以后我交给她,她会给你。”

    碧云僧皱起眉头:“你直接给他还不是一样吗。”雪山尼道:“你懂什么,我徒弟的表哥欠他一个人情,把药送给他,就是还了这份人情债,我给他算怎么回事,我是受了我徒弟之托,可不是受他之托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表情黯了下去:“这人情债本來也不算数的,就算有,也早已一笔勾销了。”雪山尼奇道:“勾销,怎么勾销的。”常思豪叹了口气:“廖公子已经死了。”他拿着六沉定风烧低头出洞,來给李双吉灌下,雪山尼呆愣半晌,追出问:“他怎么死的。”常思豪一五一十,将自己和荆零雨如何到京、如何进百剑盟,后來廖孤石如何死在廖广城剑下等事讲说一遍,雪山尼问:“这事零音知道么。”常思豪道:“颜香馆一别,我们就失去了联络,但修剑堂血案闹得很大,传之于外,她应该听得到风声的,就怕她……”雪山尼见他神情犹豫,皱眉道:“怕她什么,大男人干什么吞吞吐吐。”常思豪便把在街上看到丹巴桑顿怀抱明妃的事情说了,雪山尼怒道:“那你怎么不救她。”常思豪道:“一來只是看着像,沒有确认清楚,二來我身边的事情又乱又多,先是到辽东防土蛮,后來又……”雪山尼斜眼发出一声冷哼:“你连身边的朋友都不顾念,还想什么国家天下,虚伪。”转身入洞,眨眼间又拉着碧云僧飞身而出,往山下便冲,碧云僧口中不住道:“哎,你这是干什么,这是要上哪儿去。”雪山尼道:“别废话。”眨眼间便落下山坡不见了,

    常思豪望着二老离去的方向发愣良久,忽听沉沉一声咳嗽,低头看去,原來李双吉睁开了眼睛,胳膊上的肿胀已然消了大半,海沫、浪花在旁边都笑了:“我们说的不错吧,神仙的药,哪有不好使的。”

    李双吉皮糙肉厚,恢复了神智便有精神,只是几天沒吃东西,略显虚弱,常思豪搀着他进洞中拜谢,却见八魔、安碧薰和燕氏父女都齐刷刷跪在云床之前,哽咽失语,

    吴道目光在众人头上扫过,一笑道:“你们不必悲伤,为师这心里很是高兴啊,凝芳、倚荷,你们母女算是团圆了,国沙心里的疙瘩也打开了,其余你们几个也是兄弟和睦,夫妻和美,为师沒有什么可惦记的,临走之前,还见了两位老友,做了两件好事,也算功德圆满呢。”

    忽然传來“扑、扑”两声屁响,众人面面相觑,都不知是谁放的,姚灵璧眼尖,瞧见师父素白的道衣下有黄色汤水流出,一股臭气顺着云床飘散弥漫,

    她再也控制不住,哇地一声哭了出來,扯衣袖跪爬两步要來给吴道擦拭,吴道摆了摆手,微笑道:“人从屎尿中來,便由屎尿中去,我该走啦。”微微直了直身子,眼望洞口微光,含笑喃喃道:“修道人无儿无女,一生道法,无非是修成一个好身体,为了平时无病少灾,老后不给旁人添累赘罢了,嘿嘿,说什么尸解,道什么飞升,瓜熟蒂便落,春至自融冰,讲什么添油,论什么续命,无芯早晚灭,哪似永星明,燃尽满身光与热,不枉人间照世亮一程。”说罢哈哈一笑,头颅低去,便不动了,

    “师父。”“祖师。”洞中顿时哭成一片,

    常思豪刚才还见他笑语殷殷,哪成想转瞬之间竟然就是阴阳永隔,回想这半日虽与他连话也沒说上几句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,而且若非人家指出毛病,自己还在梦中,最后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,一时间悲从中來,伏在地上放声痛哭,

    吴道对自己身后之事早有嘱咐,八魔哭罢多时,一齐动手,将干柴架在云床之下点着,退出洞外叩拜已毕,推动大石将洞口封死,堆土掩埋,【注:海南大小洞天之名,至今犹在,却只剩下小洞天一处可去,大洞天在吴道死后就此封存,后世一直有人探寻,但始终无人找到,近代有探险者偶得机缘进入,发现里面有石桌石杯等器物和石刻道功心法,研习下明悟生命之秘,成为无忧堂隔世断代弟子,为仙学继承下了这一脉,但未将埋藏地点向社会公开,此事涉及道门秘辛,与本书无关,故不详记,】

    燕临渊、常思豪都准备为吴道守灵,付凝芳怒道:“若非你们來搅闹清静,师父也不会走得这么快,既然已经各遂心愿,你们还不从速离开。”燕、常二人一脸尴尬,无言以对,妙丰将他们拉到一边,歉然道:“人死如灯灭,何灵可守,你们请回罢。”声音大有落寞,二人瞧八魔确无设棚祭奠之意,也都明白这是道家的生死达观,又瞧文梦商、施谢唐兄弟也在冲这边怒目而视,显然对闯上山來之事还耿耿于怀,也就不再坚持,最后在洞口前拜了四拜,起身告辞,

    下山路上,常思豪不时瞧瞧燕临渊,感觉心里有许多话想说,一时却找不到头绪和措词,走了好一会儿,忍不住唤了声道:“燕大剑。”

    燕临渊冷眼扫來:“侯爷有何吩咐。”常思豪忙道:“不敢,咱们在剑门道上一会后,我觉着燕大剑忧怀家国,心有大明,聚豪阁扶持古田军谋图起义的事,不知您是如何看法。”燕临渊道:“我已经离开很久了,他们的事情我不清楚,也不想知道,什么家国之事,我一概沒有兴趣。”常思豪道:“那您和令嫒在得知手卷内容之后,为何急急去追赶火黎孤温呢。”燕临渊步子一停,望过來道:“侯爷行事说话,倒有几分东厂之风啊。”常思豪道:“我与东厂无关,也不是燕大剑的敌人,只是想告诉您:在某些方面,我和您的心情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燕临渊与他分别之后,在一路南下的过程中,也曾着意打听了些他的事情和江湖现况,此刻与之对视良久,点了点头:“我去追火黎孤温,是想告诉他一件事,那就是鞑子兵马已经在杀往瓦剌的途中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一惊:“这消息确切么。”

    燕临渊道:“我在边境救过的人很多,他们由于自身所限,对情况或许摸得不准,但是不会乱编,据说此次出兵是俺答之孙把汉那吉带队,他父亲是俺答第三子铁背台吉,由于铁背台吉早亡,把汉那吉便由奶奶一克哈屯养大,自幼极受宠爱,俺答派他去打瓦剌,是想培养他在军队中的威信,为将來接替自己做准备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心中暗喜,镇定地点着头:“原來是这样。”又道:“那么你准备把消息告诉火黎国师,是想让他回去助防鞑靼,这样也就无暇联络古田军起兵了。”燕临渊道:“可惜我沒能再找见他,看來这一场大兵祸,终究还是不能避免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犹豫了一下,说道:“瓦剌、鞑靼两方面一打起來,火黎孤温早晚得到消息回去,可也不必担心,更重要的事倒在聚豪阁方面,我得到消息说,游老剑客未必支持起义,倒是您父亲燕老剑客的心态,有些令人担忧,关于劝他老人家息兵罢手之事,燕大剑,您还得出头帮这个忙啊。”

    燕临渊冷冷一笑:“帮忙,怎么帮,难不成你想让我去劝他。”

    常思豪对他这语气颇感奇怪,

    燕临渊移开了目光:“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离开聚豪阁,小哀又为何会被送到无忧堂來学艺。”